浣纱自苎罗(2)
浣纱自苎罗(2)
男子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不敢看夜莺。
宫长诀道,
“没关系,我们不会的,不过是玩笑罢了。”
宫长诀轻声道,
“公子,你可以站起来吗?”
男子看着宫长诀,眸中仍有些恐惧,却温顺地依言,双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奈何还没起来多少,又摔回原地,宫长诀忙扶住男子。
男子看向宫长诀,一双桃花眼中却是孩童般的无辜神情。
夜莺却一把将男子拧起,像拎小鸡仔一样提起。
夜莺道,
“我屋里的桌上有药膏和烈酒,我把这个人送到回廊下的竹屋里,你去拿一下吧。”
宫长诀点头,
“好。”
宫长诀往夜苑的方向走。
而男子被夜莺带到竹屋里。
夜莺倒了一碗水,自顾自地喝了。
男子斜卧在床上,四处张望,想挪动,却动弹不得。
夜莺道,
“你多少岁了?”
男子低声道,
“二十二。”
夜莺微微皱眉,
“二十二?”
眼前男子分明还是少年模样。
男子微微将腿移出床边,腿的知觉在一点点恢复。
夜莺道,
“你可是南岳人?”
男子沉默片刻,
“不是。”
夜莺道,
“若非公主一向让我救人积善,我并不会这般多管闲事救你。”
语气冷冰冰的,同夜莺面上表情一样。
男子的头微微歪向一边,一双小鹿一般的眸子清澈,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阴翳。
公主?
夜莺道,
“我拿份饭菜给你吃,等你恢复了体力,赶紧走。”
男子应了一声,像是小幼犬一般呜咽着嗯了一声。
夜莺推开竹屋的门,而后风将门狠狠地拍上。
宫长诀推开夜莺的房间门,将桌上的烈酒和伤药拿起。
走出夜苑,入院的风将门边的灯台吹歪。
宫长诀继续走,却发现路与平常不同。
入目是错落的假山,宫长诀回头,想原路返回,却已不能分明来路。
一座凉亭现于面前,层层叠叠的莲青色帘帐被风吹得起起落落,
而帘帐起落间,一个人影隔着帘帐落入宫长诀眸中。
宫长诀拿着手中的东西,看着纱帘后坐而抚琴的楚冉蘅。
清越的琴音响在耳边,似在和风的韵律。
风一阵,琴声一阵,声声似灵生。
他身姿挺拔,一双眸淡漠冷冽,不带这世间任何情绪。
高崖万仞之松肃肃,时来屹立扶明堂。
宫长诀抱着那些东西,站在亭子前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楚冉蘅却忽然以掌摁住琴弦,琴声中断。
“是谁?”
宫长诀微微窘迫,
“我。”
楚冉蘅的眸子没有焦点,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但他的眼神一瞬温柔下来。
宫长诀撩帘,隔着两重帘帐,道,
“我大概是又走错了路。”
她手心微微出汗。
楚冉蘅起身,撩起帘帐,面对着宫长诀,他眼前的宫长诀终于清晰几分,却仍是模糊,他只能依稀见她的轮廓和表情。
楚冉蘅道,
“我带你出去。”
夜莺拿着饭菜回到竹屋内,竹屋内却空无一人。
夜莺赶紧跑到河边,见她的船已经不见。
而放眼望去,根本就不见踪影,不管是人还是船。
夜莺把手上的碗一摔,
“白眼狼!”
宫长诀跟在楚冉蘅身后,始终隔着一步距离。
楚冉蘅却忽然停住脚步,宫长诀一时不防,撞到了他的背上。
宫长诀后退半步,道,
“为何忽然停下?”
楚冉蘅道,
“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未等宫长诀回答。
楚冉蘅便道,
“我在想你在花灯节,退开的那半步距离。”
花灯节,重重花灯迷宫中,有男女悄悄牵手,相视一笑,而那时的她看见,却下意识与他退开半步距离。
她小心翼翼,不敢同他并肩而行。
楚冉蘅伸出手,手指修长洁白,
他没有说话。
她却看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风吹起他的白色袖角,而他的手就这么未动半分。
宫长诀抬眸,恰与他对视。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一颤。
楚冉蘅道,
“这一步距离,你答应过要走。”
他的声音低沉,却没有一丝犹豫。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这一步距离,终究是两世的鸿沟。
原来他说的,要她走这一步的距离,是这个意思。
他走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只要她走一步。
这一步,是这样的一步。
手她是有的,但她却不知该怎么碰他。
宫长诀微微抬起手,指尖滑过楚冉蘅的掌心,却落在他的袖角上。
宫长诀轻轻揪住了他的袖角。
楚冉蘅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宫长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这也是一步。”
她看着他,楚冉蘅却笑了。
宫长诀看着他的笑颜,带了几分轻柔,温和了轮廓分明的脸。
她上一世,这一世,从未见他这般笑过。
从未。
楚冉蘅道,
“好,这也是一步。”
宫门外。
关无忘骑在马上,勒住缰绳,拦住了治粟内史,悠悠道,
“内史大人,好巧啊。”
治粟内史看见关无忘,只觉得见了鬼,没半点好脸色。
“关大人,你我担不起这个巧字,本官要去宫里,你如今一身朝服,也要去宫里,你是刻意拦住本官的,何来的巧。”
关无忘笑道,
“内史大人真是聪明,知道本官要进宫面圣,那要不要再猜猜本官进宫去做什么?”
话说得吊儿郎当,似在哄三岁小孩。
治粟内史没好气地道,
“本官没心情与你玩这种猜谜游戏,本官还有要事要与陛下奏报。”
马甩了甩头,鬓毛甩到了治粟内史身上。
治粟内史连忙后退。
关无忘却笑,
“大人如此无惧,竟然怕马?”
治粟内史皱眉,
“本官怕马已非什么秘密,若你想借此嘲讽,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关无忘道,
“我想说的可是大人无惧,而非大人怕马。”
治粟内史无由来地心一沉,
“你胡说什么?”
关无忘道,
“大人在国库银钱的管理上颇有建树,银钱用得大胆,怎么就不算是无畏了?”
治粟内史的后背却乍然冒出冷汗。
关无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关无忘把玩着手上的缰绳,
“内史大人进宫,怕不是对昨日的八千万两拨银有所异议?”
关无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治粟内史,
“大人曾经与那两家的纠葛,本官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若你我一起进宫,待内史大人禀奏完,本官便也将大人与那两家的纠葛,当着陛下的面说说清楚?”
治粟内史的眸一瞬死死地睁大,浑身抖如筛糠。
关无忘,他…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和陈王孟家的牵连。
关无忘随意地笑笑,
“内史大人,本官奉劝你一句,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等大人进了这道门,可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治粟内史的冷汗滴下。
关无忘道,
“内史大人,我此番进宫,是因为黄河一带忽起水患,要陛下下令,拨银一千七百五十两以治黄河水患。”
治粟内史闻言,猛地抬头。
关无忘轻声道,
“还望大人不要阻止才好。”
治粟内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关无忘轻蔑地笑笑,骑着马入了宫门,亦未有侍卫拦他或让他下马。
治粟内史的随侍停好马车,见治粟内史还站在宫门口,一副木然的样子。
随侍忙上前,
“老爷,老爷。”
“您怎么还不进宫,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治粟内史颤颤巍巍,
“不进,不能进。”
治粟内史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拨去八千万两,再拨一千七百五十万两,唯剩二百五十两啊。
长安这段日子以来,高呼不平的声音逐渐减少,但各种各样的消息仍在坊间盛传。愤懑不平者仍在。
而燕后一道封大长公主的诏书却像惊雷一般砸在长安之中。
各种流言卷土重来。
“只可惜,长诀小姐都走了,这是不是长公主,又有何区别。”
“不对,你可曾想过,太后为什么忽然封长诀小姐为公主。”
“大抵真的是喜欢长诀小姐罢。”
“我看不然,你看,之前城中闹得来势汹汹,在衙门前敲鼓喊冤做过了,民间集会做过了,上书告御状亦有,可是这诺大的朝堂与后宫,可有一个人真正为长诀小姐和楚世子做过主?陛下虽贬瓮喻为庶人,可是瓮喻却仍在宫中锦衣玉食,说是要夺凤印,空置中宫一段时间,你看,皇后不也还好好的吗?”
女子不解,
“你说这些话,又是何意?”
男子闻言,忙解释道,
“现在,是无人为二人做过主,甚至都是轻轻揭过的态度,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是贬为庶人的瓮喻还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堂堂正正地出来发声,说一句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娘娘封了长诀小姐为长公主。”
女子仍旧不解,
“那又如何?”
男子道,
“你傻啊,公主谋杀一个庶人,和庶人谋杀一个公主,哪个罪名大?”
女子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
“你是说……太后娘娘在为长诀小姐做主,在加重我们替长诀小姐申冤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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