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焉鬼（四）
“哥哥？”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呼喊。
哥哥？是谁家小孩走丢了？
“哥哥？”
“有人在吗？”他翻身坐起，寻声四处张望。
“哥哥？”
哥哥哥哥地喊，烦不烦啊？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啊！
“哥哥？”
声音渐渐进了。
他回过头，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黑暗的影子里浮现，有些怯懦地走到他面前。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哥哥原来是在叫我吗？他心想。
“小朋友，你是走失了吗？你父母在哪？”
“我是来等哥哥你的。”
那孩子摇摇头，言语诚恳地说道。
等我？
可我们不是刚第一次见面吗？难道这就是“是我是我”诈骗？
不对...那个应该是电话诈欺啊。
“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出去？从这儿吗？他有些不明所以。
抱歉，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啊，爱莫能助了小朋友。
但是言不由衷地，他说出了另一句话。
“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哥哥就会带你出去了。”
“那现在呢？哥哥是要去接另一个孩子了吗？”
另一个孩子？你们这里有多少个孩子？是收养院吗？
而且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吝啬啊，大晚上地连个灯都不开，要不是我视力好刚才都看不到你在哪。
但是--
“不，另一个孩子不需要哥哥去接他。”
他对着这个孩子笑了笑，跨出脚步，孩子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衣角，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接人。”
“谁？”
“.....”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迈动脚步。
“是我认识的人吗？”
“算是吧。”
“哦。”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他低头看着这个拉着自己衣角像是小狗一样的刚认的弟弟，莫名有一种心酸地感觉。
“小朋友..你要不要和我牵牵手啊？”
“不用了，谢谢哥哥，但是哥哥知道可能会吃醋的。”
那个孩子再次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哥哥知道...我知道啥子？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不对不对，我有什么是要为了一个刚见面的小孩子吃醋的啊？
真是奇怪。
“哥哥，还要走多远啊？”
走多远？我也不知道。
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万一被这孩子以为是绑架就糟糕了。
“你还想哥哥陪着你走多远？小世？”
“......”
“放心吧，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怎么可能留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呢，他心想。
“对不起...哥哥。”
“没事的，哥哥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宠溺地揉了揉孩子的头顶。
手感真好。
“哥哥。”
脚步落定，四周的环境忽的亮了起来，炽烈的白光在他的身前炸开，如洪水般席卷，翻涌的白色海洋从他体内涌过，黑如墨的空间如临大敌，渐渐退散。
孩子停下脚步，扯得他身影一顿。
“哥哥，你该走了。”孩子扬起稚嫩的小脸，认真地说。
开什么玩笑？我才刚来啊？而且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
“是吗..那我们就此分别吧。”
再一次，他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
孩子松开手，默默地注视着他，乌黑明亮的眸子里引出他的脸庞。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哥哥，我们下次再见了。”像是告别的话语。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
“你..是谁。”
不像是询问名字而是询问身份的提问。
孩子笑了，笑的宛如冬日里怒盛的罂粟花。
“世界。”
世界..？
....
他的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那个孩子笑着望着他的模样渐渐模糊。
他越沉越深，彷如垂落无底的深渊。
---一片寂静。
万物息声，生灵退散。
一束金色的光芒穿透黑暗刺入他的瞳孔，在他眼里微微跳动。
恍惚间，他看到一道烟雾般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我在哪儿？
他心想。
他想起身，却发现这个身体动弹不得。
咔嚓...
死寂的空间中第一次传来了声响，像是什么脆物裂开的声音。
咔嚓。
又是一声物体碎裂的脆响，这次更近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仿佛甲胄崩碎般的声响接二连三地传来，在他的耳畔炸响，声如落雷。
这片似曾相识的黑暗场景被彻底打破沉寂，越来越多的像是鲛人样的黑影也随之而来，在眼前交汇闪烁，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宛如黑色的鱼群。
庞大如风暴侵略般的“鱼群”正中央，位于风眼的位置，他在这里静静漂浮。
那些黑影忽的静了下来，摇曳着烟雾似的身躯盘踞在他身边不再游动。
此刻，天空上微弱的光终于追随上他们，落在他们的脸上，显现出来一只只面貌或是狰狞或是怜悯相的鬼面，面具上沟壑纵横，獠牙外露，眼部两道狭长而深邃的黑洞隐隐透着猩红之色。
“欢迎...”
他注视着这一切，忽的，一道炽烈的光将他吞噬，不是阳光，而是火光！
凭空燃起的烈焰中，那束高高在上的金色的光芒从天空里坠落，四周的黑影凝视着，从面具内发出犹如鲸歌般的吟唱。
吟唱在浩瀚的空间中回荡，
他忽然觉得这声音这么悦耳，像是教堂里信徒的祷告，像是为神灵献上祭品，像是为君王的歌颂吟唱。
嗒，嗒，嗒
他伸出食指在虚空中叩击着，指尖一圈圈涟漪漫散开来。
嗒……嗒……嗒
黑影依旧在吟唱。铁青色的面具中那两抹猩红愈来愈盛，宛如有了生命一般活了过来，似蛇一样盘横，扭动着妖异的身躯。
那支光芒缓缓坠落。在天边燃烧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将整片天幕烧的血红。
高大身影从滔天的火焰中掠出，一步万丈，银甲银剑，势如轰雷，羽翼垂天。
他眯起眸子，燎天的火焰在眼中狂舞，威压向四面八方碾去。
黑影们停止了吟唱，静静地伫立在他身旁。仿若幽灵
他开口，发出的却是陌生的声音，透着冷硬的威严。
语落，刹那间海水翻涌，血雨腥风从黑暗深处袭来，光蛇般的闪电从虚空劈下，深渊中，无数森森白骨如跗骨之蛆攀上他的身躯……天穹碎落，鬼神拖拽着巨大的锁链咆哮着从黑影中挣扎而出，成千上万的箭破空而致，宛若地狱。
成千上万的黑影围着他盘旋。
“恶鬼...”
在凄厉的嘶吼声中，他缓缓睁开眼，森罗万象渐渐消散，入眼的是象牙白色的天花板，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洒落，窗外传来汽车行过轰鸣的噪音，他从未觉得如此亲切。
他坐起身。晨光明媚，连空气中的灰尘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一切都提醒他，这里，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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