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弩燎
旧历:央历156年
青衣男子悬空盘膝而坐,周身黑气缭绕。
“燎儿,母亲为你无怨无悔。”此话在他的耳边回旋,而自己,又该如何让母亲安心。
弩燎是魔宫之中最不受魔王待见的王子,只因好些年前她的姑姑,也是母亲的挚友,在母亲的帮助下做了件让魔界永远蒙羞的事。
听说他那位姑姑貌美非凡,是老魔王的掌上明珠,老魔王将她许配给魔界最有权势也是最勇猛的王,弩欧,亦被称作魔界夜王。
弩欧富可敌国,骁勇善战,又因为在出生时便被老魔王抱过,从小便和老魔王分外的亲近。
一个能力强,样貌好忠诚又听话的孩子谁不偏爱呢,所以弩欧即使不是魔王之子,也有着魔王之子的待遇,何况还与魔界唯一的公主定有婚约。
谁知弩燎那个姑姑却是个任性的人,魔界王族男子好朝三暮四,她自是讨厌嫁给魔界中人,可谁成想她竟然在成婚之前逃跑了。
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魔界发动所有兵力寻遍魔界与人界,却未见公主的身影。
夜王弩欧本是魔界贵族,又身份高贵,在魔界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一生高高在上,想要之物,无所不得。
谁知公主这事,竟然成了他的耻辱,他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子,变成了人们口中被抛弃的笑柄。
要知道弩欧位高权重,平日里嫉妒他的人更是不少,忽见他出了这等荒唐事,那些人唯恐事不大,不够看他的笑话。
于是魔界那阵子到处传言,公主弃了夜王。位高权重的夜王哪肯受得了这种气,但当时的弩欧并非莽撞冲动之人。
而是每日在老魔王身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致使老魔王极其愧疚,弩欧深深博得了老魔王的同情。
老魔王遂下令,必将公主抓回,并重罚,同时与公主有过接触的人全部严惩,以儆效尤。
不巧,弩燎的母亲颖妃就是公主当时的挚友,当年是她借给了公主出宫的令牌和服饰。
因这件事,老魔王迁怒弩燎的父王,但好在颖妃也就是一普通妃嫔,只因家族是魔界贵族,不好重罚,便只是被贬做弃妃,移入冷殿,并无性命之忧。
那时的颖妃已经怀有身孕,又因此事,弩燎的父亲差点失了皇位,所以更是忌惮这颖妃,将她视作不祥之兆,留在冷殿后便从不过问。
以至于生完了弩燎,也只是当作普通的孩子般对待,只给冷殿多一点点的魔宫俸禄,王子饿不死就行。
弩燎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比寻常王子更加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他从小便藏匿于深宫,潜心修炼,期间就去过几次殿前。
他曾参加过几次的魔宫盛宴,也只是坐在角落里不敢声张。
王子们之间分的任何物品,虽是会给他,也是最差的那份。其实有他的份儿,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对魔界皇族宗籍的尊重,因为这个人毕竟还活着,但是他活得好坏,与任何人无关。
颖妃含辛茹苦将他带大,期间的辛苦无人可知。
颖妃的表兄是魔界的大将军灵昊,颖妃虽在冷殿,家人却可常来探望。
弩燎小时,灵昊便经常带着自己的儿子灵垣到冷殿来玩。
灵垣与弩燎年纪不相上下,俩个孩子一同玩耍,也一同修炼、习武。
灵昊,便是他们的师父。
慢慢的孩子们长大了,心思也渐渐多了起来。
弩燎看上去与世无争,内心里却是个不甘位低的人,他和灵垣开始密谋一些事情。
最近,听说夜王手下的大将钱煜和其手下的重臣准备在人界的一处宅院举办盛宴,不知他们要在宴上商讨何事。
人界的魔兵相对较少,那宴会,便是一次机会。
可是还要知道盛宴的一些具体情况,需要用魔界的雪雀做眼线,去查看些事情。
雪雀是颖妃给弩燎的魔界灵鸟,用弩燎的血融了它的血再喂它服下,便可修炼灵眼,即是一抹双眼发功,便可看到听到鸟周身的一切。
灵鸟善幻形,只在弩燎周围显形,离开他了,便可幻化作任何便于隐藏的动物。
弩燎正练习着使用雪雀,有一日只见雪雀飞到了后山,像着了迷般的不听弩燎脑里的吩咐,而是一心想要去吃什么,原来是后山的血灵子,一种有血腥味会让鸟着迷的果子。
不好,弩燎透过雀眼看到雪雀入了一陷阱。
怪哉,后山上的是谁?弩燎并未惊动,而是透过它来观察隐匿在这山中之人。
当鸟被拎起来的瞬间,它看到的不是狰狞的妖魔鬼怪。而是一名女子,白皙的脸庞,清秀的唇鼻,此时的她正歪着头端详雪雀。
魔界之中如此美过的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公主了吧。
难道她是姑母?弩燎透过鸟眼观察着,发现自己的猜想错了,她只是个人界女子。
刚抓到鸟时,弩燎心里一惊,因为她一直嘟囔着说想要烤了吃掉。
后来她又说很多,类似于不会拔鸟毛,不敢生火之类的话。
最后又说道,反正自己也是一人,没有伙伴,就留它一条性命,自己养了下来。
女子看似异常孤单,雪雀目光所至未见过其他人,只有女子一人,她平日里常和雪雀闲谈。
她常会说一些关于花花草草的新发现,偶尔又会说些人界的事情,看得出来她很想念人界,还有时她会轻哼一些他没听过的曲子。
静静观察了几日,确定这女子没有任何的危险以后弩燎决定取回自己的雪雀。
那日弩燎在她平时采药的时间过去,刚想剪断雪雀的绳索却听到了洞内的水声,警觉的他疾速移进洞内并藏匿好自己,观察水中情况。
看见的却是她的长发飘逸在水面,金色阳光洒在她脸庞的水珠上,她闪烁着灵动的双眸,眼里如这池水般清澈,纤长的睫毛被水淋湿而长长的垂着,那双湿润的眼看上更加的楚楚动人。
微润的脸颊,透樱般的秀唇,光洁透白的肌肤,魔界,定不会生出这般美好的女子。
忽然她站起身来,倩影映入眼帘。
他感觉从头到脖子都灼烧起来,便疾速带着雪雀离开。
到了山下,回到殿中许久,再次回想那个身影依旧会面颊发烫。
弩燎虽是王子,魔宫贵族们也多是好色之徒,宴会时妖艳轻浮的舞姬比比皆是,可是如她这般清丽美好的却从未见过。
他总觉得,那些舞妖就算再浓艳,不断地搔首弄姿都不及她一个回眸迷人。
这感觉就像每日都吃腥腻的肉食,忽然有天尝了口清甜果子,便感觉无比的清爽。
那日以后弩燎的脑里便常回想那个身影,无论何时想起,都会不自觉面颊发烫。
他觉得那是自己对她的一种冒犯,便心生愧疚之情,每日送她些吃食。其实他也奇怪,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闻人界的人娇气,生病会死,受伤会死,饿了渴了冷了热了都会死。
可是那么脆弱的她究竟是怎样在魔界活了下来?她会不会冷?会不会热?会不会渴又会不会热呢?
诸多疑问在他的心里,他偶尔观察她在做什么,可是每天她只是不断地摘着花草。
她难道不想知道是谁送的东西吗?弩燎甚至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某日他送包裹之时看到地上有块折叠好的黑布,那是自己每次送东西的包裹皮。
打开看时,却是件精细缝制的披风。
这是送给我的?若不是给我的,又为何会刚好在平时放包裹的地方呢。
弩燎悄悄带走了披风,内心竟有种从未感受过的欢喜,像一个孩子忽然得到了最爱的玩具一般。
她像是美好的幻境,从幻境回到现实,就要继续自己的任务。
雪雀带来的消息越来越全。现在,他知道了时间、地点、参与宴会者的名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宴会当日弩燎掩面,成功潜入宴会。
宴会开始,宾客们开怀畅饮。相谈甚欢之时,精彩节目上映。
一群人界女奴画着浓艳的妆,身着清透的丝绸衣物跳舞。
这是魔界贵族们的恶趣味,看漂亮的女奴们跳舞,玩耍欺辱过后便可以随意吃了她们或者吸了魂魄。
这,就是魔界贵族们日常最普通不过的消遣。
全都是违反魔界规定的不允之事,只是做这些事的均为魔界贵族,所以惹不起他们的魔界小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弩燎黑影袭过,手起刀落,霎时间魔将钱煜的头便落了地。
场面如泼彩墨一般艳丽灼目,现场所有人均被震惊。
随后人群如炸了庙一般,逃命的逃命,捕捉黑影的捕捉黑影。哭嚎声、惨叫声、追打声传遍整个宅子。
可惜弩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逃脱的路口处惊现几百的魔界黑死士。
黑死士是魔界贵族豢养的护身之魔,亦是最骁勇善斗的战士。
他们如蝙蝠倾巢一般席卷而来,将弩燎团团围住。弩燎如囚于笼中的鸟般厮杀挣扎,可敌人却像洪水一样不断袭来。
天地昏暗,所战之处虽是人界,却堪比魔界黑暗。这场血雨腥风不知何时会停。
一定要冲出去,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弩燎杀黑了眼,天地之间,只有手中的黑刃和眼前的敌人。
狂风暴雨大作,满城涓涤,净不清此处的冤魂戾气。
恶战之后弩燎只记得自己全身剧痛,用尽全力瞬移回了自己的灵珠山,心中有一处地,便向其而去。
昏迷之时他感觉似有人在处理自己的伤口,他疼痛的想要叫喊,可是全身毫无力气,自己亦动不了,像是陷入了沉睡,但是又可以清晰感受到周身的一切。
他记得有人每日给自己治疗,喂药喂汤,说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他真的很想醒来与这个人聊聊,可是身体除了疼痛便毫无其他的感觉。
他甚至开始惧怕,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永远无法醒来。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只有疼痛的日子,他终于感受到身旁火堆的温暖,眼中似有火光跳动,那是只属于魔界冥火的绿色光芒。
他嗅到草药和花朵的气息,似乎也尝到了汤的味道,魔界的草汤。
从前他不喜喝这种东西,此刻却如饮甘泉。
终于,他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猛然间望到了那个水池,想起魂牵梦绕的身影,双耳瞬间发烫。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不敢直视面前之人,却又急切想要与之相识。他从未和人相处过,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其讲话。
他不言语,只是静静躺在那里,观察着眼前的人忙碌的身影。
而眼前的人亦十分欢喜,她很是爱笑。笑,是人欢心时的样子对吗?
她想攀谈却有所顾忌,怕累了病人。眼前人告知他毋须回答,只要眨眼就行。
吃了什么从来都不重要,她拿起的每个食物他都感兴趣,都想尝尝味道。
当她为他换药的时候,他便会想起混乱的外界,此次行事不够谨慎,自己受了如此重伤,无颜回宫面见母妃。
这次行动也定引弩欧震怒,折了一名良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均是这位钱煜帮弩欧做的。
没了钱煜,明里暗里对弩欧而言都是惨重的损失。
而弩欧定不会饶了这刺杀之人,自己满身重伤若是被他人发现必会引起怀疑。
弩燎想至此处,看着眼前的人。
她此时正嘟囔着他的命可真大,不知道是不是魔的原因。如果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他身上盖着那件最爱的墨色披风,衣服被她给洗了。
躺在山洞里,感受着身边的一切,似乎可以忘却身上的疼痛和将要面对的困难。
他小时感到自己对一切都无法掌握,现在,终于有了头绪。前方的路虽艰难,可是明确方向便无所畏惧。
醒了两天后,他尝试着和她讲话:“你怎么来的?”
“被送进来的,当时与我同来还有两名女孩,可惜她们病重,现在全都死了。魔界想要活下去还真是不太容易。”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惊异地看着面前柔弱的人。
“就躲在山里,吃花草。后来有好心的人给我送了吃食,有了吃的感觉活着更容易些。再就是,我很怕自己会死,我可不想在魔界结束此生。”
说着,她抓起披风的一角,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是你,是吗?”
“是我。”他微笑道。
“你知道吗?我以前见过你。”她继续说道,“你那时吓坏我了,我从没见过眼神那么犀利的人。”
“那现在呢?”他笑着问道。
她并不知道,此人在魔界一直都是那副模样,虽然他是身份最低的魔王,可他天性薄凉,凶残狠冷。
“现在眼神倒是一点都不可怕,可是你身上的伤很可怕,还好将你救了回来。”她说着将手中的果子掰碎,递到病人的嘴里。
“你不怕就好。”他似笑非笑。
“可是我怕你还会再受这样的伤,我不知道你是何人,冥冥之中就感觉你身处险境……”她喂完最后一块果子,擦了擦手,低头思索着什么。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他转过头,望着洞顶的石头。
“当然,就像你,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先告诉我你是谁吧。”他扭过头看她,只见她搓着自己的衣角,眉头微蹙。
“我本是人界医族圣女,因为魔界要我们献祭,便来了这里。其实我不知道来这里要做什么,只知道魔界妖魔残暴,人在魔界没有活得下去的。”她说罢,看了看他,又继续说道。
“我们三人被送到这个山上时,便感觉生命到了尽头。魔界一直是黑夜,我常怕有魔鬼出没,会吃了我。可这山还好,待了段时日,并无什么可怕之处。”
他轻轻笑了下,想到,这是我的山啊,设了结界岂是他人想进便随便进的。
她们之所以能被那些妖魔送进来,也是弩燎知道弩烤的祭礼最近会送到,不收不好。
但是这些人的性命弩燎从不在意,便由她们被扔入山中,自生自灭。
这种事,已不是头一次,其实这座灵珠山上已经送入了多名女孩,至于她们究竟活没活下来,下落如何,弩燎向来无心顾虑。
若是没有雪雀的意外,他便不会注意这山上生活的女子,更不会想要她活下来。
“你以后大可放心了,这灵山是魔界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躲在这里,我保你安全。”弩燎斜睨着眼,看着洞里的物拾,想到她要想活得好些,还需在山下的宅内居住。
“你救我性命,我自然是要报答你的。”弩燎随即说道。
“这山中虽是安全,可于你而言终是简陋,不如来我山下宅院。给你间空房可用,另有乖巧鬼奴可供使唤,吃穿用度虽不富贵,至少好过这般野人的生活。”
圣女并不扭捏,笑着点头答应。她盼了太久,终于可有人将她带离此处,护她个周全。
然而弩燎此时受伤未愈,不宜下山走动,他暂且躲在山中修炼,待伤势恢复,再下山去。
数日之后,弩燎痊愈,带领圣女回到山下宅院,安置妥当之后便向颖妃处寻去。
神秘之人必有难言之隐,圣女不好对他的事过问,好在身旁有了灵巧鬼奴的陪伴,日子过得也不算孤单。
平日里依旧研究山上的药草。听弩燎说,他当年选了这么一座偏远的穷山作为封地,主要因为山上的药材繁多,有些小伤他自己便可用药治疗。
只是,他从未想过,那个不靠谱的魔界太子,居然有天扔了个医族的圣女到自己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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