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日月为证
穆祈得声音就在她的耳朵旁边，晏梨落觉得耳朵带着点儿痒意，自己的耳朵发红发烫，简直热的不像话。
她正修的不知道今夕何夕，马踏一己绝尘去，径直路过了山谷的大门，一奔便是三五里路。
晏梨落揪着马鬃，只见浩浩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极目群山纠纷，萦带川河。万里苍茫间，只有两行蹄印载着一双人，迎着凛凛刀割的山风长啸。
“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病？”晏梨落的声音灌在风里，有些失真。唯恐姓穆名祈的装聋作哑，她问罢有些执拗地转过头去瞧他，却正巧被狡猾的狐狸，捕猎般敏捷地抓住了，细瘦的胳膊。
马儿跃上山丘，解风情地乏了脚力。姓穆名祈的见好就收，没等晏梨落羞得发作，便赶紧松了口，拨马道：“你瞧。”
晏梨落练了几千年的法术，愣是把龟息之术通通喂了狗。此刻气息不稳，紧张的发抖，抬头一望，难以自持地睁大了锆石似的双眼。
“我第一次看见落日的时候，便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穆祈伸出手，拉着她跳下马，沿着荒寂的山丘走向缓步而行。
穆祈说的很对，她的确很喜欢。
“在江南，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景致。”少女面露怀想之色，几分怅惘，“连落日也温柔得像吴地的软语，三分是对镜自赏胭脂红，七分是恋恋不舍。”
却不像关外所见，净是些折腰飞蓬枯杨柳，陇头流水日夜不绝，南下塞鸿半点不留，燕歌四起间天地皆是肃杀。
连日落，都是单刀直入地，将朱橙青兰的石料，不要钱地撒了半边的天，宛如夜袭的斩马刀，在角声里，割裂滚烫的喉咙般嚣张，连半点羞羞答答的流云，都见不着踪影。
在这等风沙中日渐成长的男人，纵然佯装得再是逼真，他的心，也必然是经了风刀霜剑打磨过，才塑成的。
晏梨落忽然抬起头来吗，问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她问道：“你那天，为什么说想要娶我？”
穆祈忍不住笑了，这都要被叨进狼窝了，天真懵懂的小兔子，才想起来询问一句，为什么今天狼先生要把自己带回家，这算什么事呢？
虽然这样说，穆祈却很郑重的回应道：“你为我连天理纲常都不在乎，更遑论赔上性命，我穆祈究竟是何德何能，所以我想对你好，拼尽全力的对你好，全身家当又算得了什么？我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拿，一句话。
说罢，他撇过头看她，郑重道：“日月为证，若有忤逆，五雷轰顶。”
日沉西山，霞光万丈。炽红的虚影被灼热的空气摊开，日影下勾勒着两人、一马的水墨剪影，那头桂月方才露脸，是苍青湖海里满盘的白玉。
日月辉映，却彼此不言。他们见证过洪荒以来，无数的信誓旦旦，有人头破血流，有人抱憾而终，世间真情似乎总是熬不过长久，便要消磨在猜忌、多情、名利与欲望里。
可正因如此，仍愿意为彼此立誓之人才尤为可贵。
埋在他肩窝里的少女终于恍然，把她撩得五迷三道的，哪里是穆祈的才智、英俊、富有或武艺，明明是这家伙几经生死离合，给背叛冷眼敲打了几百回后，死不悔改的故我。
好比大浪淘沙，让她摸黑随手捞了一把，便捡来了块片瑕不染的璞玉。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可她偏爱这不成器，不知义的男人，穆祈。
两个人看着太阳落下山去，天边还残留着一点儿橙红色的时候，才慢吞吞的回去。
漪微一行人已经在等着两个人了，胡闹了一通的晏梨落和穆祈，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儿心虚，尤其是漪微眼神凌厉的盯着两个人能，恨不得把两个人町出一个大洞来的时候。
不过好在大喜的日子，漪微虽然生气了，也没敢过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问道：“要开始了吗？”
穆祈点点头，可以了，说话间，几个伶人抱着乐器走出来，在石头上坐定了，便开始了弹奏。
晏梨落刚想问问什么情况，就被穆祈强行拉着，回房间两人易了婚服，迎着满堂的通明灯火，脚步轻缓地步入大殿。
先开腔的是丝竹礼乐，钟罄巍巍，七弦泠泠，各胜其场。晏梨落手心微潮，被穆祈这家伙扯过去，向主座上去。
“我让他们奏的是《凤求凰》。”穆祈带着一点卖弄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正这时，乐声陡然一转，抚琴人手指一拂，同方才悠扬婉转的求爱曲不同，又是端庄素雅的一派风味。
新夫妇二人举杯祝酒，祭天地，祭祖宗亡灵，陈情于父母亲朋，此后有两次更衣易服，共三套婚服，分别衣饰玄纁、素白与绛红，由何处祝贺词，多是些寓意吉祥的的成文。
晏梨落头上，那纚笄花钗麻烦得很，只能悄悄斜着眼，瞄纸屏风外穆祈更衣的模样。
青年本就宽肩窄腰，若是以深衣束裹，则挺拔修长，英武不凡；若是着他少见的素色，却也不显得轻佻油滑，反比往日更增了丝，不食人间烟火的逍遥气派。
晏梨落不自觉的竟然看痴了，直勾勾的瞅着，险些被更换完衣服的穆祈给抓了个正着。
穆祁觉得晏梨落似乎看了自己一眼，抬起头来，却又看不见了。
晏梨落已经吓得忙低下头去，慢慢的整理着自己头上的装饰物，心脏跳得飞快，手指不免也有些颤抖，哆哆嗦嗦地，好半天才把话整理好了，走出去。
“好看。”穆祈见她凤冠霞帔出来，给无声晃了眼，忍不住用手指，替她将唇脂抹匀，再用舌尖将指尖蹭上的月季花香，尝了尝味道，果真醉人。
也不知道究竟是这花香醉人，还是这美人儿更加醉人。
晏梨落浑然未觉，莲步轻移，翘头靴上流苏摇曳，行了最后一礼，顿感成个亲也足称得上酷刑，心中松了口气。
盛大酒宴方才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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