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护栏
小爸不懂卜算，所以现在要去做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帮助某位善人避开一劫之类的事情。
他把车开进一个小区后，我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幢居民楼下，已经围了许多抬头观望的人。
这场面，我还是很熟悉的。
有人，要跳楼。
小爸往方向盘上一趴，说了句：“走，积德去。”
接着，我就跟着他出窍的魂体，穿过人群，走到了那幢楼下。
看到张亨一脸焦急地站在楼门口，我走了过去。
张亨一见到我，便唤退了一个想要拦着我的警察，然后对着空气说了声：“又是只穿着内裤出门，才不敢见人么？”
这话，当然是对小爸的魂体说的。
有一次办完事情，张亨想叫小爸去做个笔录，小爸就推说出门时着急，只穿了内裤，不能见人。因此，现在张亨如果没看到小爸的人，又猜到小爸的魂体就在旁边，便会这样嘲讽一句。
这是一幢14层的居民楼，我们刚出电梯，立刻有个警察过来搭住了张亨的肩膀：“大亨，总算来了，快！”
得亏在这个时代，“大亨”的词义已经不是流氓恶霸，不然这个名字，还真不适合亨哥现在的工作。
张亨，是刑警，而这个地方，也不是张亨所在的分局辖区。区域警情都不对口，却等着张亨到场，是因为张亨如今在警队里有个响亮的称号：救生护垫！
其实，这称号一开始是救生气垫，可护垫总比气垫常见些。于是叫着叫着，就叫歪了。
能有如此响亮的称号，是由于只要张亨在现场的跳楼警情，最后都能圆满处理。
当然，其中不少的功劳，都来自于小爸的魂体。
又从安全通道走了一层楼梯，便到了这幢楼的天台。
就看到一个穿着德国队足球套装的年轻人，一腿跨在护栏外，一腿留在护栏内，这样骑坐在天台边缘的护栏上。
以我还是男性身体时的经验，他现在这个姿势，应该很不舒服......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激动情绪。
或是因为他大吼大叫的要挟，在场所有人，都在离他起码七八米远的地方。
有叫他别冲动的，有叫他想想父母的。
人群中最响亮的声音，自然是母亲的呼唤：“下来吧，涛涛，房子卖，我们卖！”
那叫涛涛的低下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的神情很是萎靡，显然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我稍一思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今天凌晨，德国世界杯半决赛，德国0:2负于意大利。看这涛涛穿着德国球衣，必然是押宝德国队输惨了。
果然，刚才迎接张亨的那位警察，开口介绍了情况：“赌球，听说外面已经欠了不少，这一场又输了一百多万，要让家里卖房，被他老头子骂了一顿，就跑天台上来了。”
听完这些，小爸的魂体，慢慢地向那个涛涛走了过去。
我看到的小爸，是背影，却见那个涛涛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呆滞。
没猜错的话，涛涛，被镇了魂了。
涛涛原本就神情不振，这个异常的现象，旁人也没看出来。
接着，小爸就凑到了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涛涛听完，点点头。
然后，小爸又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涛涛，又是点点头。
就这样重复几次，小爸终于不说话了，站在一边像是在考虑什么。
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像这种情况，小爸镇了涛涛的魂，只要在涛涛耳边说一句话，涛涛就会立刻从栏杆上下来，并跪在双亲面前道歉。
现在，小爸是在想什么呢？
不过，这涛涛一直在点头，而且情绪似乎稳定了些，倒让几步外的亲人有了些希望。
“涛涛......别吓妈妈......下来，先下来......”
涛涛的母亲，已经哭倒在了身边男人的怀中，想来，那是涛涛的父亲。
这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可仔细观瞧就会发现，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我不知道我现在和小爸的这种“父子之情”，是否和别的父子之情一样。可这些年，和小爸见识过不少人情冷暖，涛涛父亲此时的感受，我大概明白。
他这是被儿子气伤心了，此时又怕儿子真的跳下去，又不想说一句软话，只能自己在纠结中煎熬。
小爸，也在看着涛涛的父亲，看到这个男人始终沉默，小爸脸上出现了一种似是释然似是遗憾的表情。
然后，小爸又凑到涛涛耳边说了句话，涛涛，还是摇了摇头。
接着，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小爸，一手搂住了涛涛的肩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涛涛，就翻倒向了护栏外侧！
“你在干什么？！！！”
只听到张亨一声暴喝，随后各种惊呼响成一片......
在场的，只有我知道张亨那句话是质问小爸。此时，张亨又看向我，我只能报以他同样惊诧的表情。
涛涛的双亲，早已瘫坐在地。涛涛妈，已经晕厥，涛涛爸，此时发出了低沉的干嚎……
见张亨急步跑到了栏杆边，我也跟了过去。
探头望向楼下，我发现坠地的涛涛，并未像想象中那样，倒在一滩血泊之中。不过，他应该也没掉在真正的救生气垫上。
在救生气垫外五六米远的地方，涛涛的身边围了一圈医护人员，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
看到医护人员没有做更多抢救步骤，而是直接把涛涛抬上了救护车。张亨忽然意识到，涛涛未必没了。
他赶紧回头跑到涛涛双亲身边喊道：“先别急，人应该有救，现在送医院了，你们赶紧跟过去！”
我再探身望向楼下，视线终于和人群外的小爸对上了。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对我做了个走人的手势。
我叹了口气，离开护栏转身向后，看到的，自然是张亨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他像是要抬手对我点指，或是想想毕竟跟我没什么关系，他扭头就走。
我，都来不及给他个尴尬的笑......看着被人搀扶起来的涛涛双亲，我更是满心不忍。
这老妖怪，到底是在干什么......
走近车边，我就看到张亨站在车前，他双手撑着引擎盖，定定地看着驾驶室里的小爸，小爸则双手搭在胸前，看着他笑。
等我走到车门前，就听到了“咔哒”一下车门解锁的声音。
张亨一听到这声音，就翻身跃过引擎盖，想要去拉小爸这边的车门。
于是，又是“咔哒”一下落锁声。
我无奈地收回了想去拉车门的手，呆呆地看着他们这种无聊的对峙。
这时，车窗降下了一点点，随后窗缝中就传出了小爸的声音：“张队，是你爷爷的话，早就砸车窗了，你不敢，就一边去吧！”
小爸这句“是你爷爷的话”，并非是骂人占便宜。
他指的，真是张亨的爷爷，张玉。
张玉敢不敢砸车我不知道，张亨是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他见这么周旋下去也没意义，终于扭头走了。
我上了车，转头想要问小爸话，小爸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头：“保险带。”
被他这么一打断，我忽然觉得不知应该如何问起了。
我知道，他带着涛涛一起从楼上坠下，肯定有他的理由。
可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他在这年轻人的父母面前，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呢……
车动了没多远，就看到了前面的张亨。小区路窄，张亨偏偏就走在了路中间。
小爸“嘀”了张亨一下，张亨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小爸一眼，而后做了个骂脏话的口型，愤愤地让开了路。
再往前开了一些，小爸看着后视镜笑了笑。
接着，他就叹了口气。
“要是今天把那小子拉到护栏内，只是救他个人一时。我把他带到护栏外，是为了长远救他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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