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第 39 章情诗
一夜无话, 第二天,顾舜华和任竞年把两个孩子薅起来,穿了衣服洗漱过,套进棉猴里就直接送幼儿园去了。
幼儿园管早饭, 家长可真是省心了。
送幼儿园的时候, 顾舜华和任竞年走两边,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在中间, 一路上欢快地蹦蹦跳跳, 一看就美滋滋的。
多多:“要是爸爸妈妈天天能一起送我上学就好了!”
任竞年:“爸爸以后想办法来北京, 那样就能经常送多多上学了。”
多多:“可是, 可是, 爸爸就在北京啊!”
任竞年宠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辫子, 小朋友说话越来越顺溜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接触的同龄小孩子多了, 慢慢给带出来了。
他笑了下, 还是对孩子道:“爸爸过几天要去工作。”
多多小脸马上塌了:“啊?”
任竞年:“不过爸爸周末会过来,过来陪多多玩!”
多多想想,这才笑了。
满满却扁着嘴:“周末只有一天!平时有六天!”
顾舜华:“你这小脑袋倒是算得挺清楚。”
任竞年:“没事爸爸放假的时候也过来,那样时间就多了。”
满满这才没说什么, 等把孩子送到学校, 两个人回来路上难免商量着, 这样长期北京廊坊分居肯定不行。
说起来人也奇怪, 以前是内蒙古和北京分着,觉得任竞年过来廊坊就很好了,但一旦来了廊坊,马上觉得, 最好是在北京才好呢。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
等回到家,陈翠月已经把饭做好了,是豆汁焦圈,怕任竞年吃不惯,特意做了一点棒子面粥,不过好在任竞年倒是挺习惯那个味儿。
“伯母,以后不用特意给我做别的,这个我吃着还不错。”他笑着对陈翠月这么说。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陈翠月忙点头。
她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因为最近在家里,她地位实在是低,儿子打心眼里看不惯她,女儿对她还不错,但总觉得浮在面上,至于顾全福,不冲她黑着脸就算他心情好。
唯独任竞年,对她没得说,那是骨子里的礼貌。
她叹息,想着这也怪自己,过去都做得什么事啊,闹到现在,子女和自己离心!
其实这都是陈翠月心里的想法,顾舜华哪顾上想这些,她最近一门心思想着玉花台的这份工作,是拼着劲儿想把这份工作干好,转正。
她自己算过,如果不能转正,那就自己出来单干,马上改革开放,有本事不愁没活泛钱,如果能转正,熬两年,就能赶上八十年代初的大范围建造楼房,各单位纷纷分房,到时候没准自己还能分楼房住呢!
人最怕什么,最怕看不到方向,不知道前头的路,现在一条路摆眼跟前,努力够够就能拿到,她当然豁出去了。
吃完早饭,陈翠月便过去上班,顾全福去找潘爷下象棋了,任竞年过去打理那块空地,顾舜华则继续记录她的做菜心得,昨天她在饭店看到牛得水那里有一些格子纸,是玉华台自己印的文稿纸,顾舜华随口问了一嘴,结果牛得水说这玩意儿挺多的,去年印了不少用不完,就给了她一厚沓,她便拿回来了,这个比外面买的白色八开纸要厚实,倒是很适合她来记笔记。
她现在很注意总结,有什么想法都会临时记下来,有不懂的就会马上问顾全福,再有顾全福也说不清的,她就记下来,想着回头去图书馆查查相关的文献。
正低头记着,就听到外面吵嚷声,好像是两个女人在呛呛,嗓子尖细,仔细一听,应该是乔秀雅和冯仙儿。
顾舜华心里大约明白,便起身出去看看,一出门恰好看到霍婶儿,霍婶儿便说起来,原来是今早冯仙儿大骂圈子打她女儿,说圈子不是玩意儿,那些圈子自己当圈子还污蔑她女儿,她故意这么大声说,其实就是想让大家伙都知道,她冤屈着,冤屈得不行了!
她也确实冤屈,她根本不知道她闺女那些事啊。
可她这么骂,被乔秀雅听到了,脸上挂不住。
整个胡同里,能有几个圈子,她女儿算是数得着的一个,这不是明摆着骂她吗?
乔秀雅哪是那受气的人,平时就咋咋呼呼的,现在被冯仙儿这么一寒碜,那火气自然就被拱起来了,冯仙儿更是一个概不论的主儿,哪能受这气,两个人直接当街就这么嚷嚷开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骂,后来也不知道谁先动手的,就开始採头发挠脸,能使出来的招式全都使上了。
事情闹大了,大家伙虽然赶着上班,但也都尽量劝劝,打个圆场,帮着拉垃架。
顾舜华听着,也就跟着霍婶过去,她不想因为这事把苏映红牵扯进来,苏映红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些,现在正经工作过日子了,犯不着再因为这个被人家说道。
她过去时候,恰好陈璐也到了。
冯仙儿正在气头上,看到她家闺女过来,便抓住闺女:“璐璐,你说,昨晚上是不是她家苏映红,她家既然把事儿做了,那咱也没必要给她遮由子,咱就该怎么着怎么着,照实说!”
她这么一喊,所有的人都看向陈璐。
顾舜华听到这个,也是拧眉。
而陈璐被她妈那么拽着胳膊一问,愣了下,她要不要干脆把苏映红甩出来,反正昨天苏映红确实来了,到时候就说是她打自己的,说她不正经混报复自己,大家就不会怀疑什么了吧?
正想着,她便觉得好像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她抬头,冷不丁就看到了顾舜华。
顾舜华正微微侧首,就那么盯着她,一双眼儿冷湛湛的。
陈璐便被吓得一个激灵,她昨晚被打了,还真是被打怕了。
这顾舜华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打起人来那么狠,手段也真够毒的!
“咱今个儿就打开天窗书亮话,到底谁打的你,咱得说清楚了,咱不怕怒目金刚,就怕那抿嘴儿的菩萨,你不吭声,那不是害我们吗?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家映红害你呢!”
乔秀雅可真是恼了,整个人炸了庙,指着陈璐道:“不过咱先把丑话说前头,今个儿谁要是敢说一句混话,咱们谁也别上班去了,咱就闹吧!”
冯仙儿和乔秀雅急赤白眼的,两个人都在催着陈璐,可陈璐心里纠结摇摆不定。
顾舜华看出陈璐的心思,笑了笑:“到底是什么情况,确实得说个是非曲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陈璐,你就说吧?咱们好歹是亲戚,虽然现在闹生分了,但谁要是委屈了你冤枉了你,姐也得想法给你做主不是吗?你也不用怕,在场这么多老街坊呢,一个个都是血性人儿,谁要是偷奸养汉了,谁要是勾搭别人男人了,咱肯定饶不了她,一人一个唾沫也得把她淹死!”
她这么一开口,嘴上说得好听,周围人也都说一声舜华够义气,说的话在理儿。
甚至有人干脆道:“谁的是谁的非,当面锣对面鼓,有什么事就得说!”
可只有陈璐心里明白,她这是威胁自己呢,明明是在笑,结果那眼里透着冷。
陈璐心里便更发怵了。
她确实不敢和顾舜华当面鼓当面锣地那么对上。
她的本意其实是被顾舜华打一巴掌,之后偷偷地跑去找任竞年,告诉任竞年自己帮任竞年说话,却被顾舜华打了,到时候委屈一番,让任竞年心疼和感动。
那都是为了任竞年才被打的啊!
可顾舜华说话做事实在是太狠了,谁知道竟然打成这样,打那么狠,她怎么能顶着红肿的脸去找任竞年。
最关键是顾舜华扯喊了那么一嗓子,就把这事给弄歪了,现在如果自己说是顾舜华打的,那大家难免就多想,就会想起来任竞年,那她勾搭男人的事就算是坐实了,那她以后的名声可就救不回来了。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一切剧情只怕是随之改变了。
顾舜华现在这么盯着自己,明显是威胁自己,她做事够狠,也豁得出去,如果自己供出来苏映红,她估计饶不了自己。
现在任竞年还不知道顾舜华“狠毒无情”的真面目,一旦双方起了冲突,他肯定向着顾舜华吧,自己根本拉不过来。
到时候,自己就算再有千万手段,也不能施展了!
说白了,她最怕什么,最怕她和任竞年的缘分彻底被自己糟蹋光了。
她本来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如今回到条件这么艰苦的时候,之所以能忍下去,还不是为了任竞年?
没有了任竞年,她在这里还有什么指望?
是,她是知道后面的国家大势,但总不能去当神算吧?股票她不懂,也没关注过,这个时候让她去说哪支股票能挣钱她也不知道,再说现在可能还没股票呢!
房子倒是可以买卖,可根本没本钱啊,而且等房价大涨那都得是二三十年后了,她怕是要四十多岁了,那么老,她要了钱有什么意思?
所以对她来说,别看知道后面的一些事,可很多事,你原来就不懂,你根本连门儿怎么摸都不知道,唯一的指望就是任竞年了。
她必须抓住这个男人,必须按照剧情走下去,才能过上好日子。
为了这个目的,她必须忍住,不能现在就开罪顾舜华,小不忍则乱大谋。
陈璐就那么望着顾舜华,在纠结了很久后,她终于还是咬牙道:“我,我没看清楚。”
冯仙儿听这话,差点蹦起来:“你没看清?你竟然没看清,你傻啊看不清,我听说了,昨晚上苏映红来过,有人在大杂院里看到她了,咱们这胡同,她苏映红就是头一份的圈子!”
乔秀雅听着,气得啊,血就往脑门子那里冲,她指着冯仙儿的鼻子骂:“你算什么玩意儿,你养了一个好闺女,三十都拐弯儿了还整天介闷家里捯饬,背地里偷奸养汉傍尖儿,你当我不知道?秃顶的男人她也下得去嘴儿,人家媳妇都嚷嚷出来了,谁没听到?”
陈璐也是气得脸红,嘴唇都在颤,顾舜华见此,怕她胡说,冷笑一声:“没看清楚,那妹妹你可得仔细回想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陈璐深吸口气,看看顾舜华,终究是咬牙切齿地道:“我记起来了,好像不是苏映红,苏映红个子高一些,那个人矮瘦!”
顾舜华这才算罢,想着可以啊,她到底是有点眼力界,她真敢把苏映红供出来,行,那大家就闹起来吧,谁怕谁?
陈璐说了不是苏映红,旁边的乔秀雅顿时得意起来了,掐着腰,指着冯仙儿一通挖苦,就差把冯仙儿祖宗十八代都说进去了。
冯仙儿那叫一个没脸儿,后来气不过,就开始拿乔秀雅把女儿赶出去的事说事,乔秀雅当然不甘示弱,直接揭了冯仙儿的短儿,说她以前就是一个混八大胡同的!
得,这么一骂,两个女人又掐起来了,旁边赶紧打圆场。
顾舜华看着这场景,也是好笑,反正这件事不至于牵扯出来苏映红,至于那些嘴皮子上的骂架,蝎子钻裤子里,爱咋着咋着,她们闹她们的就是了。
她便往家走,她还惦记着她的菜谱呢。
谁知道刚走出两步,就看到了苏建平骑着二八大盖洋车子匆忙往这边赶,苏建平是刚上班,就听到有人给他捎话,说你妈和人家掐起来了,都打得头破血流了。
他能怎么着,只好和领导请了个假,骑着车子往家赶。
苏建平猛地看到顾舜华,连忙刹住了车,他紧攥着车把,想过去劝架,又想和顾舜华说几句话,竟然在那里挣扎起来,踩着车蹬子的脚是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
顾舜华看他那纠结挣扎的样子,淡声道:“快点去吧,不然等会真出事了。”
苏建平听到自己妈妈在那边吵吵嚷嚷的声音,顿时脸红耳赤。
他嗫喏了下,终于道:“舜华,我有句要紧话,现在我算是知道了,你那个前夫,他确实不是玩意儿,你这些年受罪了。你,你尽快摆脱了他,等你转正了——”
他犹豫着道:“你记挂了我这些年,我也不能辜负你。”
说到这里,就见那边好像掐脸採头发了,他也怕自己妈吃亏,忙骑着洋车子冲过去。
顾舜华则是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响。
好半响后,她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自己惦记他?敢情他一直这么想的?
这都算什么玩意儿?
为了靴子,为了房子,都争得急赤白脸的了,他躲一边屁都不吭一声,他竟然还觉得自己心里惦记着他??
惦记你爷爷个骡子拐弯屁 !
顾舜华想回去拽住苏建平说个明白,可苏建平已经跑人堆里去了,想叫都叫不住了!
她回到家里,越想越气,简直是气炸了肺。
回家后,顾舜华把任竞年拽出来,咬牙切齿:“你知道吗,那个苏建平竟然还以为我记挂着他,以为我记挂了他多少年!”
这是多大的脸,她记挂他,然后把他坑到狗屎堆里去?他这脑子怎么长的?
任竞年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说破了,他只好安慰顾舜华:“他怎么想的不关我们的事,反正他也不敢随便骚扰你。”
顾舜华:“那也不行,我想到他惦记我,我浑身就不舒服,就跟不小心摸到了毛毛虫,让他惦记,这是折我的寿啊!”
任竞年知道顾舜华最怕毛毛虫,见到后就赶紧躲着,那是骨子里的害怕。
他想了想:“那现在你和他说清楚,我陪着你。”
顾舜华:“行。”
冯仙儿和乔秀雅闹腾了一早上,最后冯仙儿也不好硬赖着苏映红,对骂一番,彼此放下狠话以后你等着你等着,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一般“你等着你走着瞧”出来,基本这架也差不多完了。
苏建平劝架劝了一个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事情消停了,一迎头,他就看到了任竞年。
苏建平一看到任竞年,那脸色就有些怕了,提防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他刚刚才和顾舜华说了话,结果现在任竞年就找上了自己,这由不得他不多想。
任竞年:“也没什么,我爱人想和你说句话。”
任竞年这一说,苏建平才看到旁边的顾舜华。
他顿时尴尬了,犹豫地看看顾舜华,再看看任竞年,脸上就难看起来了,就跟被人家当场捉奸一样。
顾舜华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真是好笑又好气。
想想那本所谓的书中好像也是,以为自己对他一往情深,死赖着不放,还真是如出一辙。
只是谁想想到,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他竟然还能这么想!
当下她干脆道:“建平哥,刚才你和我说了那些话,我很吃惊,我想,你可能存在一些误会,我从来没有对你记挂过,我不知道你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来。”
苏建平吓了一跳,忙看向任竞年。
任竞年一米八几的魁梧大个子,手插在军大衣的兜里,肃着脸,北风吹过胡同,掀起他的大衣边角,他巍然不动。
那气势,总感觉一拳头能打死仨。
苏建平心虚,膝盖都要软了,不过这个时候,顾舜华问起来,他也只好硬撑着道:“舜华,你,你不是离婚了吗?其实你也不用太害怕,国有国法,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你也不是他家童养媳,离婚了,他不能打你……”
任竞年拧眉,盯着苏建平的眸子瞬间变冷。
打人?他像是那种打女人的样子吗?
任竞年当了八年军人,阴山脚下,塞北的风,八年的磨砺,这么一沉下脸,自然是萧杀锋利。
苏建平吓得那么一哆嗦,直接脸都白了。
而顾舜华听苏建平那么一说,都忍不住笑了:“我说苏建平,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打我?我和他,只有我打他的份,没有他打我的份,你可真能想!我不想和你废话这么多,叫你出来,就是想给你解释,我对你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当年离开首都,过去阴山,很快遇到了我的爱人,我们就在一起了,我对你从来没挂念过。”
这些话,甩到苏建平脸上,苏建平不敢置信地望着顾舜华:“不可能,舜华,不可能,你不是因为自卑吗,你带着两个孩子离婚,心里自卑,这才不好意思亲近我,你离婚回来,就是记挂着咱们大杂院的一切,记挂着我!你和他并不相爱,你是被迫结婚的是不是?”
顾舜华都听呆了。
任竞年也是耸眉,他知道苏建平也许有点误会,但他不知道苏建平竟然把事情想成这样,他以为这是什么年代,旧社会吗,还地主恶霸逼婚吗?
顾舜华惊讶地无话可说,过了半响,她才诚恳地道:“你可真是想多了,我不知道你脑子怎么想的,但你不要忘记,那天我是故意把你推倒狗屎堆里的,你踩了一脚臭的事还记得吗?我顾舜华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要是对你有一点点意思,我能那么对你?”
苏建平也没想到顾舜华这么说,偏偏还是当着任竞年的面,这让他颜面扫地,也让他窘迫紧张,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你是故意让我死心,你不想连累我,是不是,舜华?”
顾舜华差点笑出声:“我给你说实话,我真得对你没有半点意思,你可是想多了。我但凡对你有一点那个意思,让我户口直接回内蒙行了吧?我发誓行了吧,求求你醒醒,别把我和你扯一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建平瞪大眼睛,他看看任竞年,看看顾舜华,终于咬牙道:“你是不是怕他?”
顾舜华嘲讽:“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苏建平紧皱着眉头,盯着顾舜华,今天顾舜华所说的一切,他怎么也没法接受,当着任竞年的面,这也太没面子了。
他是怕任竞年,可他也是正经的国家单位干部,他凭什么不能说出他想说的?他任竞年就算厉害,还能真打人不成?
这是男人的尊严,他不能就这么怕了!
他咬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当时是不是写过一封信,还给我写了一首诗。”
顾舜华:“我,给你写诗?”
任竞年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动,挑眉道:“什么诗?”
苏建平看看任竞年,这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要当着顾舜华爱人的面和顾舜华对峙。
可,可她明明惦记自己!
苏建平深吸口气,到底是硬着头皮背了那首诗:“我站在茫茫荒原上,遥望远方,风带来了草原的清新,带来了乌海的凝重,我听到黄河水流滔滔,我看到阴山风沙骤起,我站在巴彦淖尔的大地上,就在这里寻找着你的气息。”
背完后,他鼓起勇气,望向顾舜华:“这个,不是你写给我的吗?”
顾舜华愣了,她望向任竞年。
任竞年也看向顾舜华。
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苏建平看他们这样,终于确认了,当下道:“舜华,你就说这首诗是不是你写的?你得承认吧,你写给我的!你既然写过,说明你对我还是挂念是不是?”
他就是因为看到这首诗,才确认,陈璐没骗自己,顾舜华确实惦记着自己。
顾舜华神情异样,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艰难地道:“不,苏建平,你弄错了,那首诗不是我写的——”
她犹豫了下,才道:“那首诗,是我的爱人当初写给我的……”
挺蹩脚的一首诗,但好像确实是任竞年写的。
任竞年眸中泛过一丝狼狈,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是我写的,是我当初看到别人写了差不多的,就比着写了一份。”
顾舜华这才知道,拧眉看向任竞年:“原来你给我写的诗都是抄别人的?”
任竞年:“也不能算抄,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我写不出那样的句子。”
其实当时还是雷永泉教他,说可以写这种肉麻一些的句子,越肉麻越好,他写不出来,就只好学习模仿。
苏建平看他们两个竟然讨论起来这个,也是懵了,他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终于颤抖着唇道:“这,这首诗,真是他写的?”
多少天了,他一直在想这首诗,结果这首诗竟然是别的男人写给顾舜华的?!
顾舜华却纳闷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的?是谁告诉你的?”
就算是任竞年写的,他也不该知道啊!
任竞年眼神轻淡地望着他:“陈璐给你的,是不是?”
他这么一问,冷不丁的,苏建平眼神躲闪了下。
任竞年便懂了,轻笑一声:“陈璐随便给你一首诗,你就以为是舜华写给你的?”
苏建平听那声笑,只觉得丢人现眼到恨不得直接钻茅房里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终于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可能真误会了吧,我,我没事了,我先走了——”
转身就跑,跟后面有狼追他一样。
看着苏建平就那么跑了,顾舜华却蹙起了眉。
她根本没把苏建平看在眼里,这个人有一箩筐的缺点,但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好面子,他是好单位员工,要上进,要体面,这种人永远不用怕他,因为他总是会瞻前顾后。
现在苏建平搞清楚自己对他没那个意思,也就算是了结了。
她想的是陈璐,陈璐怎么知道这首诗内容的?又怎么会张冠李戴给自己?
顾舜华想不明白。
她记起来陈璐对任竞年天然的喜欢,倒好像是认识他一样。
她隐约感觉到,陈璐也许比自己知道的要多,有些事,自己不知道,她却能知道。
她可能得到了一个错误的信息,知道了这首诗的内容,且知道这首诗是自己保存着的。
但她误以为是自己写的,所以就拿这个给苏建平?
而任竞年望着苏建平的背影,终于开口了:“我觉得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里面有故事。”
顾舜华:“故事?”
任竞年:“你这个表妹,身份果然不简单。”
顾舜华这下子有些高兴了:“是吧,你也觉得她不对劲,她好像知道很多她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任竞年一脸沉思:“我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武器可以影响我们的脑电波,改变我们的想法,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她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也许和特务有关系,她昨晚上遇到的,不一定是什么人。”
顾舜华:“特务?”
任竞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五原兵团时候吗,我们还抓到过特务,这里可是北京,这里更可能有特务,我们必须提高警惕,揪出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破坏分子。”
顾舜华眨眨眼,没吭声。
五原距离国境线不过一百多公里,那地方荒凉,有机可乘,所以当时确实遇到过几次特务,有偷情报的,有搞破坏的,当然也有想逃出国境投奔敌人的。只是现在回到北京,又涉及到陈璐,任竞年可真是想多了。
任竞年:“其实有必要详查一下昨晚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人,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他们那么大声嚷嚷哭叫,到底是不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事。”
她默了好一会,决定先回家去了。
昨天从饭店带回来一份鸽子肉,这份鸽子肉是练手用的,正好今天做了,算是提前演练演练。
关于这问题,她不想和任竞年探讨了,反正大家一起努力过日子好了。
任竞年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跟着顾舜华进了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得出结论:“她的背景真得很有问题,她特意过去内蒙,应该是想探取某种消息,她可能在我们家里搜查翻找过,却无意中看到了那首诗,那首诗是不是夹在一本物理书中?她无意中拿到了,便加以利用,但她本来的目的应该不是那首诗,而是别的什么机密。”
顾舜华:“……”
她想,这也许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差别,也是任竞年和顾舜华的差别。
两个人,永远能在不同的方向自圆其说,且谁也没法说服谁。
还是别去想了,赶紧做正经事最要紧。
任竞年见顾舜华对自己的想法没兴趣,也就不再提了,过去拿着铁锨开始干活了,顾跃华也去帮忙,两个人忙得热火朝天。
顾舜华看他终于不说了,乐得安静,自己便准备食材做白菜包鸽子松,她得赶紧做出来,等下午直接拿到饭店让大家伙尝尝。
做大白菜包鸽子松的白菜是最要紧的,顾舜华遵照父亲的嘱咐,在自家大白菜堆里认真挑选了一番,最后挑出来了最为脆嫩的大白菜。其实这自然是不够好,但自家储的大白菜也就这样了,矬子里拔将军而已。
至于鸽子松,顾舜华已经仔细料理过,剔了骨头,将肉剁了一个颗粒均匀,剁过后,她自己看看也算满意,这肉粒剁得越均匀,入味越好,现在来看,这一个多月的刀功没白练,这肉粒拿出去,也不丢当年顾家老爷子的脸。
她先将调理给鸽松喂透了,将松仁过油,之后将这两样儿放上葱段还有剁碎的菜粒,添一些酱,猛火轻油就这么炒。
这酱有讲究,据顾全福的说道,过去那会子都是用内廷的酱,那才叫够谱儿,便是后来顾全福做这道菜,怎么也得用一个六必居。
顾舜华这次用的,是玉花台的,就是六必居那个味儿,六必居长期给玉花台供酱。
鸽松炒到了微微泛起金黄来,便先停了,用筷子取了一些来尝,味道肥美湛香,是预料之中的,不过心情还是好。
顾跃华闻到了香味,耸动着鼻子跑过来:“做好了,做好了?能尝了吗?”
顾舜华:“还没好呢,你等等吧。”
顾跃华眼巴巴地看着锅里那炒鸽子松,刚炒过的,肉粒均匀,泛着金黄的油光,一看就是熟了,能吃了。
他咽了下口水,无奈地看了眼顾舜华,还是回去读书了。
顾舜华将蒸好的米饭和鸽松一起翻炒,翻炒过后,就把大白菜拿来了,取上面翠绿的页面,然后用剪刀修建圆形兜状。
修剪了约莫十个左右,便将那米饭鸽松菜粒等放到了圆形白菜包上面。
这个时候,米饭已经饱饱地吸收了鸽松中的肉香,剔透晶莹泛着油光,放在青翠欲滴的白菜兜上,轻轻地包住,大功告成了。
顾舜华快速地包了十个,放在白瓷盘里,便喊道:“开饭了!”
其实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开饭的时候,不过既然要吃,得讲究个谱儿,气氛要做足。
这时候顾跃华找任竞年一起学习去了,他学得不太专心,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一听好了,马上溜溜地跑来了。
一看到这白菜包,顿时馋得要命,跟一条流着哈喇子的狗一样,围着那饭桌打转。
顾全福也过来了,看了一眼,点头:“卖相还行。”
这白菜包卖相上讲究的是色泽翠绿晶莹,外形上要圆润饱满,让人一看觉香不腻口,如今顾舜华做得,倒是有了那么七八成样子。
但凡有个七八成样子,一些差不多的场面就能应付下来了。
顾全福道:“潘爷和佟奶奶那里帮了你不少,给潘爷和骨朵儿两个,给佟奶奶一个,都尝尝味儿。”
顾舜华忙道:“好。”
送过去时,潘爷倒是惊讶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舜华,长能耐了!”
顾舜华:“潘爷,瞧您说的,您还没尝呢!”
潘爷:“我不用尝,一看这样子,一闻这味儿就知道,不信你问你佟奶奶去!”
顾舜华笑,然后过去佟奶奶那里,佟奶奶尝了,尝了后,点头:“这味儿还算地道,成,舜华你这功夫没白费。”
顾舜华一听这个就放心了,她知道佟奶奶王府出来的,年轻时候什么没见识过,她说好,那就一定是不错了。
她自己也挺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可见只要努力了,总归是有进步,今天学这个菜,明天学那个菜,慢慢积累下来就多了。
她回去家里,家里还没开始吃,等着她呢,当下赶紧一人一个尝了尝。
北方的大白菜就是好,鲜润水嫩,吃起来水头足,咬破这一层,里面就是炒过的鸽子松和米饭了,米饭鸽子松和菜粒,这个时候已经吃不出来了,只觉得那味儿浑然一体,都是香美。
这道菜好在哪儿呢,不腻,冬天吃还能泻火,要不当初慈禧跑去西安还惦记这道菜呢。
一家子各取了一个白菜包来吃,顾跃华吃不懂那些,反正是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吃,任竞年更是没吃过,除了点头说不错没别的,顾全福边吃边拧眉,最后那眉终于松开了,倒是提点顾舜华,哪儿哪儿炒得时候要留心,火候还可以再轻一些,顾舜华少不得一一记下来了。
到了上午十点,差不多是时候了,顾舜华和顾全福收拾东西去玉花台上班,刚到后厨换了衣服,牛得水也来了。
“这件事闹大了,来咱们这里的是一个明星,香港的大明星姓梁,听说香港的媒体知道后,也跟着来了,想跟踪拍摄,看看中国的满汉全席是什么情况,这阵仗不小,这件事咱必须得办好,要不然这丢人都要丢到香港去了,所以这个事,可就不是咱玉花台的名声了,而是咱整个大陆的名声,咱必须让香港人看看,地道的中国菜,还得来咱大陆吃!时间已经订好了,大后天过来,他要请客,咱们菜单今天就得交上去!食材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老顾啊,咱这里没问题吧?”
牛得水急忙忙的,都不称顾师傅了,称老顾,关系更近了一步。
顾全福倒是不紧不慢:“行,菜单你就按照那个来,至于咱们说的白菜包,今儿个我闺女就先做一个,让大家尝尝味儿,要是大家伙觉得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牛得水一听,连忙道:“好,好!小顾师傅啊,那你今天不用管别的,就先做个白菜包,让大家伙心里好有个底儿。”
顾舜华点头:“行。”
周围几个徒弟,外加另外两个灶口的师傅,都有些疑惑,因为顾舜华过来后,一直都是在练手,还没正式上过灶,现在直接一上来就能做满汉全席里的菜,想着这真能行吗,可别是当爸的硬提拔闺女?
不过大家伙也就是想想而已,谁也不好说,毕竟就算真提拔闺女,那也得当爸的到那份儿上,毕竟顾家老爷子是御膳房出来的,这是人家的家学!
顾舜华当然知道,周围人不太看好自己,她也知道,这个白菜包她做不好,她就是别人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给自己爸丢份儿,和这次的宴席没关系了,以后的转正怕是也要难了。
所以她必须做好,比在家里做的那一顿更好。
她回想着一切要点,剁了鸽子肉后,加了少量的油,用小火慢慢地将鸽子肉中的些许肉脂炒出来,沥掉,这样味道会更加清爽。
挑拣白菜时,选了颜色最为翠绿水头最足的,剪掉白菜头后,才小心地用水冲洗,边冲着边剥,这样白菜叶不会有丝毫损伤,而且会显得更为翠绿。
终于做好了后,各大家伙一人一个。
那白菜包摆在大家伙面前,就没人说什么了,那颜色,那形状,那味道,没别说的,就两个字,地道。
这次顾全福没尝,直接请大家伙尝。
牛得水先拿了一个,其他人也各自一个,小口慢慢地尝了,唱完后,牛得水连竖大拇指:“一个白菜包能做出这味儿,我今儿个才知道,为什么这道菜会当成御膳!我以前就没把这道菜看眼里,现在才会知道,那是我没吃到好的!”
其它厨师细细品尝后,也都暗暗点头,不过自然各揣着心思,有人敬佩,觉得就连顾舜华都能做出这种白菜包,那顾全福的道行不知道多深呢,自己在旁边,哪怕偷着学点,都够以后混的了。
也有的则是面色失落,想着自己和顾全福年纪差不多,不过这手艺,竟然连一个顾舜华都比不过,以后还怎么混?
牛得水则是再没别的,只有高兴了:“我这才算是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行嘞,咱就开始准备咱们的满汉全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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