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死局
“带路!”
“是!”
他们相遇之处距离要去的地方有段距离,钟蛴便想先了解了解情况。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定定神,跟我说明白!”
那兵士点点头,一五一十道:“一个时辰前,那小崽子……”
钟蛴心塞,扔给了他一个眼刀。
那兵士立即改口:“那小公子跑出来玩,皮的很,钻到我们帐中,胡乱翻腾。他也不怯生,看到新鲜的便找我们讨要,还问个不停。兄弟们一开始觉得新鲜,后来便厌烦了,正要打发他走的时候,上面忽然传来了命令,要寻找一个孩子。我等这才意识到是他,个个欣喜,觉得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钟蛴听得不耐烦,催促道:“说重点!这样啰七八嗦!”
那兵士略带委屈,小声回答:“下面便是重点了。”
钟蛴:“……”
他挥挥手,无力道:“接着说!”
兵士续道:“兄弟们本欲哄着他去主帐,路上有个多嘴的问他究竟是谁,为何会被风将军和公主殿下带回来。那小公子便说他不知道什么将军与公主,是他阿娘和夫子将他带来的。”
钟蛴满脑门都是官司,压低了声音喝道:“你们这样就把人给害了?!”
那兵士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将军明鉴!我等并未想仇恨转嫁于一个孩子身上,可……可……可……”
“可什么!”
“可那孩子说他是冥海的少主,刚咬伤了父君,这回的祸是闯大了,不知道几时能回去云云……”
“然后呢!”钟蛴觉得,今天这重点,怕是听不到了。
好在那兵士虽然分不清重点,却还会察言观色,急忙道:“兄弟们中有个曾经当过爹的,他的孩子大概与那小公子一般大,听到这话,顿时便绷不住了,在我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把扼住了小公子的喉咙,一个用力,便将他扼死了。”
钟蛴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重点,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何那兄弟因为有个同龄的孩子,便绷不住?还要痛下杀手?!”
兵士嗫喏道:“那孩子是在冥海的那个恶棍寅鲛巡视时,因为对他不恭,咬伤了他的手背,便被残忍处死了。死时,大概与冥海那崽子一般大的年纪。”
听到他此般形容,钟蛴顿时觉得不对,因为那兵士虽然将语气掩饰的很好,却被最后的“崽子”二字,暴露了他的内心。
钟蛴一把抓住他,瞪着他的眼睛:“不是那个兄弟骤然其意,要杀小公子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而是一开始便是你们合谋,杀了他,是不是?!”
那兵士见事情败露,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嘶吼道:“是!幽海与冥海不共戴天!那小崽子既然是他们冥海的少主,生来便该死!该死!该死!”
那兵士吼完,放声大笑,有一种骇人的狠绝与凄厉。
钟蛴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可他也是公主殿下之子,你们怎么能……怎么!!!”他咬牙切齿着,忽然间词穷了。
“将军也觉得我们做的对,是不是?”那兵士直着眼睛望着他。
钟蛴想说不是,那毕竟是个孩子,幽海血难时他还未出世,不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转念一想,后来幽海又有多少孩子丧命,至今日的族人凋零,他们难道不可怜,不无辜?!
钟蛴咬了咬牙,决心将道德底线踩在脚下。
“尸身在何处,带我去!”最后,他恨道。
那兵士起先还不愿,直至钟蛴点破“你们若想将避过此劫,便照做!”
兵士恍然大悟,带着他七扭八拐地出了营地,盏茶功夫后才走到一个礁洞,还有人在外警戒,见他们前来,洞中呼啦啦跑出七八个人来。钟蛴自其中看到了几个略熟的面孔,心底一沉。
“将军!”
“将军!”
钟蛴点点头,由先前那兵士引着进了礁洞。
洞中阴凉干爽,一处角落盖着一层海藻,其下起伏,是个人形。
钟蛴盯着看了两眼,跪下身将海藻揭开了一半,露出了合眼躺在那里的小小少年,颌下赫然一道醒目的黑紫,正是几个时辰前他所遇到的那个孩子。
他默不作声地将海藻又盖了回去。忽地,背后传来两声沉重的声响——“咚!咚!”
“将军!人是我杀的。”
钟蛴回过身,见到是一个老兵,他还是认得的,名叫鲮陆。再联想到他方才自首,钟蛴便明白过来,当年痛失爱子的人便是他。
为子复仇,天经地义。
鲮陆不悔,唯独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害了同袍,便主动认了罪。
钟蛴沉吟不语,众兵士以为他不肯宽宥,齐刷刷地一齐跪倒在地。
“将军!若要偿命,我等兄弟愿共赴黄泉!”
“你……你们!起来!哎……快起来啊,为了我,不值得啊!快起来!”鲮陆左右环顾,焦急得一张糙脸都泛出了血红。
几名兵士皆坚定摇头,誓要与他共生死。
钟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袍泽情深,胸闷心塞。
他若是不成全,显得自己悖理违情,可他若是成全……
钟蛴觉得自己不做恶人,便要做坏人。
“都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军人更该死得其所!你们这样一个个上赶着赴死,真当是义勇么!”他怒斥道。
“多谢将军!”以鲮陆为首的众兵士,个个眼眶泛红,对他抱拳施礼,真诚道谢。
钟蛴转身看向那小小的凸起,道:“此处我来处理,你们先行回营,切记,不可走漏丝毫风声!”
“是,将军!”
钟蛴并没有将井焕“毁尸灭迹”,他到底年轻,正义感占据了上风,既不忍心无辜幼童尸骨无存,又不愿见同袍因罚而死,思来想去,决定自己去顶缸。
——这是他冥思苦想,所作出的最好抉择。
此举若放在久经世事,修成滑不溜手的老泥鳅身上,定会嗤之以鼻。
但他的内心之中还有隐隐的雀跃,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义勇
当钟蛴带着井焕的“尸身”回到主帐请罪时,“婠漓”已经醒了。
实际上,在“风烆”的妙手之下,她的伤早无大碍。所以在井焕“遇害”后,她很快便因为身临术而从昏睡中醒来,那窒息的感觉令她同样濒临绝境,而井焕失踪的消息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当时她歇斯底里的情形甚至吓坏了“风烆”。为替她保命,“风烆”不得不施以外力,强行令她再度陷入沉睡。
此时想要她入睡并非难事,冥海暗魂涡中,魇珠的余威犹在,只是此次她陷入沉眠,却一直困于梦魇之中,方才在黯魂涡中来不及经历的人生最为可怖、最为恐惧之事,开始在她的脑中回荡。
梦境是血红的,她仿佛回到了幽海血难的当夜,目睹了不曾亲眼所见的父君和亲族们罹难之景,她心底的防线由此一次次破碎,无论她如何反抗和挽救,她手中的剑都无法穿透那些刽子手的身体,而就算她以身挡在亲人的面前,却依旧阻止不了利刃将他们身首分离,血溅当场。
梦中的她不停地嘶吼,徒劳地挥剑劈砍,而唯一奏效的一次,便是她的剑锋落下时,劈在了一个三尺幼童的身上。
血溅在脸上的感觉是那般真实,令她全身颤栗,如遭火焚。
“婠漓”手中的剑“哐啷”一声坠落在地,因为她看清了那个幼童的脸。
“阿霂!”
“阿娘……”梦魇中的孩子张开嘴哭嚎:“我疼!我好疼!”
“婠漓”跪倒在地,想要将他揽在怀中,却双手蓦地空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化作雾气消失了。
她猛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但还未等她松一口气,面前倏然雾气弥漫,两个人被推了出来。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除了方才消失的井焕,另外那个,是她的父君。
“父君……”即便是梦,“婠漓”也不敢高声惊叫,唯恐错过了这难得的重聚时光。
可是,这毕竟不是一个美梦,因为下一刻,二人便齐齐被劈中了胸膛。
“不……不要!”“婠漓”大吼,扑过去想要抓住他们。
但这里是梦境,她的一举一动都无法自控。
然后,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枚光华夺目的灵药。
虚空中响起一个声音,听来与黯魂涡中那海眼的魔心一般无二,它用蛊惑的音调慢慢道:“再会了,小友。”
“婠漓”不欲理会它,自顾自与困住她的力量相抗衡。
那魔心的声音便笑了起来,既嘲讽,又狂妄。
“别挣扎了。我可以放你过去,但你手中的药只能救一个人。”
“婠漓”其实早便猜到了。
“你没有多少考虑的时间。以你所生之人为祭,换生你之人回返,你可愿意?”
“婠漓”咬牙不语——同样是亲人,这样的取舍,未免太过艰难。
不,不仅仅是艰难,这是一个死局。
“我只能给你三息的时间,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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