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三堂会审（上）
“真TM大手笔！”5月30日上午，当李在贤走过国会议事堂门前的自由雕像时，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其实，也由不得这位韩国电影行业幕后第一大老板如此不爽，因为他也老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甚至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在韩国比比皆是，为什么？看看隔壁就知道了。
要知道，随着电影成为现代生活的一部分以后，很多国家的政府都非常重视这个特殊文化行业的发展，因为这玩意早就成为文化输出力度最高、政治性最强的一种文艺表达方式了。所以，近十年前的《英雄》就不说了，单就说这些年，但凡是个主旋律电影人隔壁都能在人民（大会堂）里搞个仪式，甚至一天能搞仨也不是金钟铭的原创。而相对应的，韩国这边明明对于文化产业特别重视……呃，你说重视到什么程度？其实就在这个国会议事堂内部，专门设有一个大礼堂式的放映厅，然后每月的第三个周四还会统一的让议员们来一起来观赏韩国电影，感受爱国主义教育，所以说在这里搞首映都不带追加设备的。
这种情形下，试问韩国电影人怎么可能不动心？所以只要是个能跟国会里面递上话的电影人，谁不想来这里风光一次？可回到正题上，之前还真没有人在这里搞过首映式！
为什么？嗯，这就要说到为全亚洲电视台贡献了不知道多少次喜闻乐见新闻的韩国国会了。你得明白，在台海那边的所谓‘立委’们崛起之前，大寒冥国国会打架绝对是亚洲一把手，日本和台海都要退避三舍！而对于韩国的议员们而言，在韩国国会里打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传统和日常，甚至……有些议员还TM专门喜欢‘秀架’！什么意思？很简单，国会里不是有高清摄像一直直播着吗？而打架，是能上镜的！能上镜的！能上镜！重要的话要说三遍。
于是乎，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虽然某些议员可能心里对某个议案完全不在意，但哪怕只是为了纯粹向自己的选民展示自己的战斗力，都有人不分男女老幼直接上去饱以老拳的！
女议员们是拽头发、踹肚子、扇耳光、撕衣服（有女议员为此走过光）；男议员们是飞腿、抱摔、折手反……甚至有一个哥们在07年那次轰动了全世界的大群架里展示出了一招惊世骇俗的兔子蹬鹰！
顺便说一句，当时那个大群架是李明博惹出来的……两大党派倾巢而出，在主席台附近爆发了近两百人规模的超级大混战，最后大国家党棋高一着，强行洗白了李明博身上的不良调查记录，使这位成功获得了总统选举资格。后来的事情大家也就知道了，接着闹了一年的牛肉风波……那段时间据说国会里是最安静的，因为所有反对派都上街去了。
总之，回到正题上吧，韩国这种一天不打架就手痒的传统大概是从皿煮派街头运动发展而来（台海、日本、乌克兰其实都一样），九十年代初期在国会内部初现端倪，而随着21世纪到来，因为国会内部安装了现场直播的设备，所以逐渐变的高潮化……同时按照金钟铭私下里模模糊糊的记忆，2011到2013似乎正是这种‘武斗秀’的最高峰，铁锤、电锯、催泪弹（台海真是小儿科）……样样行得通！
而这么一想的话，事情也就明白了，以前电影人是不敢有这种想法的，等到了新世纪固然是想这么干，可国会里面见天打架，你想来这里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首先你得有能力在两派之间都吃的开，最起码得让双方各自有威信的大佬站出来发话：‘咱今天先不打架，一起坐下来看电影先……成不？’
所以，今天可不只李在贤一个人在感慨金钟铭大手笔，几乎所有被邀请过来的人其实都有些懵逼……这尼玛怎么做到的？是朴女士统战了文顾问，还是文顾问统战了朴女士？又或者金钟铭是这两人的私生子？
当然了最后一句话放心里就行了，甭管心里如何作想，又或者无论是谁，一旦走进这个能容纳四百多人同时观影的大放映厅里以后，所有人都马上满脸堆笑，然后相互凑在一起谈笑风生了起来。只不过，有人得心应手，有人胆战心惊罢了。
“怎么搞出来的这场面？”崔泰源拽着一个自家的铁杆在角落里笑眯眯的问道。“据我说着李在贤那家伙想来这里给自家电影搞首映式都想疯了，可愣是没干成……”
“其实也没那么神秘。”对面的国会议员轻笑着解释道。“如果李在贤会长同时拿三部电影过来说不定也能成……”
崔泰源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这位议员低声笑道。“金钟铭那部电影是讲什么的，我就不多说了，虽然有人恨之入骨，可那场火之后总有人要捏着鼻子认这件事的。不过据我几个相熟的朋友说，宋康昊那部电影也不简单，是得到了所有前卢武铉总统旧部全力支持的……似乎就是称颂卢武铉总统的。且不提死者为大，让我们这些人都没法反对，对于光州那边的人而言，既然如此了，两部电影中和一下不也挺不错的。更何况，还有安圣基先生的那部，据说是个很中立，单纯的批判社会问题的电影，这样一中和的大家面子上就好看多了。”
“也是。”崔泰源点了点头。“有些取巧……但还是不对，因为毕竟这里是韩国最高等级的角斗场，哪怕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单纯取巧却没力量的话恐怕也会被你们这些人给挤扁的。所以，一定一股纯粹的力量在支持他，却又不是电影届，因为之前今天没来几个像样的导演……你怎么看？”
这名议员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突然仰头给出了答案：“釜山！”
“原来如此。”崔泰源恍然大悟。“一家在釜山生根落地的企业，一路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小伙子干的不错啊……”
这位国会议员不明所以的盯着眼前的人，却又懒得追问什么。
而与此同时，相较于这些大人物们的无所谓和肆意，有些人在这里光是坐着就已经心惊肉跳了。
“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杨贤硕轻声朝身边的李秀满问道。
“十几年前吧？”李秀满不大肯定的答道。“当时这里第一次对外开放，我到过楼下的图书馆和咖啡厅……不过上楼还是第一次。”
“我也是。”杨贤硕不安的晃动了一下身子。“说实话，要不是请柬直接送到了办公室，不敢不来，我……真不想淌这趟混水。”
“你装什么蒜？”李秀满无奈至极。“《熔炉》的女一号刘仁娜难道不是你们公司的？我才是最无辜的好不好？千辛万苦的好不容易把艺人全都送出去，就是怕被卷进这个漩涡。可他倒好，硬是要把我给拽进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游刃有余的信心……”
“其实，有时候挺佩服那些导演的。”杨贤硕偷偷的四处打量了一下。“说不来就不来，也不知道那小子时候怎么弥合跟那些人的关系。”
“他既然这么干了……肯定是法子的。”李秀满不耐的答道。“你替他操什么心？”
“也是。”杨贤硕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有时候确实觉得自己有些老了……力不从心又跟不上时代，对上一些年轻人的时候好像整个脑袋都是晕的。”
李秀满无语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这个菊花脸，你都嫌老了，我呢？
总之就这样，鱼找鱼虾找虾，乌龟可以找到癞蛤蟆，除了这里原本的主人也就是二百多个国会议员以外，现场还有相当多的的媒体、电影从业者、娱乐圈或者说文化界名流、商人……呃，甚至还有宗教人士和大学教授，这些人最不济也是像李秀满和杨贤硕这样的行业内佼佼者，所以很快大家就纷纷扰扰的攀谈起来，并就把大放映厅变成了一锅粥。
不过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韩国影坛的中坚力量，也就是那群有骨气的导演们，竟然只来了七八个，还都是冲着安圣基和宋康昊来的！
这个当然也怪不了谁，毕竟韩国导演向来都是要保持跟政府对立立场的，所以面对着突然的邀请，又在情况不明的状态下，除非是觉得双方交情已久到了可以相互信任的地步，否则很少有人愿意冒风险过来……
嘛，不管怎么样了，也不管别人作何猜度和感想，上午九点整，这场首映典礼的主角们依然按照原定安排出场了。首先是三个剧组的主创们集体亮相，然后才是姗姗来迟诸位大人物，诸如朴女士、文顾问、金武星、秋美爱全都是这个时候才出现，而总理金滉植竟然也微笑着出现在了台下。
于是乎，一时间掌声雷鸣，气氛热烈，而那些来自于大媒体的高级记者们也纷纷放下矜持用他们特有的职业态度上前捕捉镜头，场面看起来和谐极了。
典礼立即开始，而这个过程中做主导的是安圣基，代表演员讲话的是宋康昊，代表国会做关于文化进步发言的则是金武星，甚至对电影作简短介绍的都也只是三位导演——总之，金钟铭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颇有要笑到最后的感觉。
而这一点，让很多人都难以理解。
然而还是句话，不管台下的人理不理解，也不管他们作何感想和猜度，有些东西始终以自己的步伐缓缓向前，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说什么，也没有人能做什么。然后到了十点钟的时候，所有的序幕都被拉开，最核心的电影最终还是展现在了这个国家最职业的政客们的眼前。
三部电影，不可能同时播放，也不可能连续不断的播放，按照安排，今天上午是一部，下午是两部，中间还有一份工作餐，想来又是作秀的好时机。实际上，哪怕是此时，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电影都是无关紧要的，借这个机会互动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不过，当第一部电影《辩护人》开始不到三分钟后，很多人立即就目瞪口呆了！
要知道，坐在这里的人九成都明白这是讲述卢武铉在釜山那个光荣事迹的电影，虽然宋康昊演的那个人叫宋佑硕，可是个就知道那就是卢武铉！所以，很多人，包括保守派这边的人都准备好了一个伟光正的形象出现在银幕上，毕竟那是韩国历史上最受民众喜欢的一个总统，而人家的名声是拿命来换的！
可是，电影里，宋康昊这个卢武铉的脑残饭加老乡加挚友竟然只有三分钟就塑造出了一个典型的犬儒形象！
什么叫犬儒？很简单，玩世不恭外加自私自利。
明明法官这个伟光正的职业干的好好的，还上了九点钟的新闻，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允许律师可以从事房地产登记以后，为了钱，他毫不犹豫的扔下社会责任心下海去干律师！
而为了混到一间办公室，他立即对自己釜山这边的前辈忽悠来忽悠去，只是为了私人借点钱省下一大笔利息而已！
印制好了名片，为了宣传自己，他从房地产交易所一路发到了夜店门口，从买房的顾客一路派送到了夜店的老鸨子！甚至一路送到了律师聚会的地方，最后惹来同僚的耻笑和集体排斥！
但是……他毫不在乎，因为这能赚到钱！瞄准了商机的他迅速赚到了大钱，去挖角别人来自己律师事务所工作的时候都是靠着赤裸裸的工资翻倍（这个角色原型正是文在寅）。然后，每天晚上，当他拎着一大袋钱回到家里的时候也是这个男人最幸福的时候，水压不足的马桶、野猫横行的房顶、熟睡的孩子、蹲坐在温热饭菜前的老婆……看到这里，很多政客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确实是共通的，艺术这玩意还有价值的，轻飘飘的一些东西，就让放映厅里完全沉寂了下去。甚至，就连朴女士这个对宋康昊和卢武铉都很讨厌的人呢，看着电影里的宋佑硕为了不让野猫打扰到熟睡的孩子而对着天花板学猫叫的时候，也不由的有些感慨了起来。
其实，这还算好的，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向文在寅，肯定会惊讶的发现对方已然垂泪了——很显然，文在寅比谁都清楚，这才是真实的情形，当年他这个贫民窟里出生的穷孩子就是为了更高的工资来才去和卢武铉搭档的。不过，电影把他塑造成一个猥琐搞笑的家伙他还是很不爽的，完全还原卢武铉年轻时的形象他也有些失望，只不过他还是从心底相信宋康昊的，这才能认真而期待的看下去。
电影继续向前，看来这是铁了心的要把卢武铉犬儒到底了。房地产登记发了财，全釜山的律师都跟着学，他转过来又开始进行税务业务，帮助那些富人合法逃税，结果又是赚的满盆满钵，房子变成了宽敞的海景房不说，甚至外面的人都说他已经开始买游艇成阔佬了……
不过随着剧情发展，这个人物的形象却愈加丰满了起来：年轻时的落魄，曾经的理想，丰富的社会经历，出色的业务能力，更重要的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道德感——一饭之恩，七年未忘。
哦，还有极度的小心眼，面对着曾经嘲讽过自己的夜店小弟，他毫不客气的报以白眼。
而与此同时，隐藏了很久的主线终于也浮了出来，皿煮化和独裁统治冲突的大背景逐渐显现。不过，这些似乎都跟关上窗户一心赚钱的宋佑硕毫无关系，直到那位向来刚强的饭店大婶找到自己面前，要求协助——她的儿子因为从属于左翼读书会而被逮捕，现在的罪名是赤色分子。
儿子被抓了，找到自己最熟悉的律师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宋佑硕对对方的到来没有什么太多的疑问。然而，从首尔来到釜山，从法官到律师，宋佑硕却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情的麻烦。那么按照他一贯的处事方式，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自己的钱，这时候他应该主动放弃这个案件，最多在事后给这位刚强的大婶一点金钱上的照顾……然而，只要是个人，心理总是复杂的，再善良的人也会有恶念，然后铸成大错。而同样的道理，再麻木的犬儒也有一丝道德存在于心底，面对着对方的要求，宋佑硕心底的那一丝正义感以极小的概率发动了。
没错，一饭之恩，可换匹夫一怒，宋佑硕决定为了那个很喜欢看书，才十几岁的年轻孩子倾尽全力。
剧情来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被电影吸引，而唯一心情复杂的大概只有朴女士了，因为随着剧情的继续，电影进入到了快车道，情节其实变得很简单。
首先，注定被强权压制住的案件是毫无希望的。而电影倾尽全力展示的也无外乎是卢武铉当年的英勇表现，以及压制了这种表现的强权的那种丑陋。
而对于朴女士而言，后者实在是太敏感了，因为满银屏的都是‘独裁’这两个字！虽然谁都知道这指的是全斗焕，可是设身处地，朴女士还是认不住的想起自己的父亲。而银幕中宋康昊爷再次给她带来了那种极度讨厌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孝子洞理发师》。女人嘛，总是记仇的，所以朴女士暗暗发誓，要给宋康昊一个好看！
不过，当电影来到最后一幕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方式动摇了她报复的信心。
电影的最后，案子的结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群学生，该抓抓该杀杀，而宋佑硕也因为组织民众举行追悼会被捕入狱。
可是，当他的案件进行审理的时候，釜山在籍142名律师，有99名律师到场，组团担任他的辩护人！
匹夫一怒，换来了百人呼应！
电影，是在真实的99人名单的点名中结束的。
而就是这个名单，震慑和感动了很多人。灯光亮起，很多议员泪流满脸，朴女士四处打量，也不由的叹了口气，因为她发现很多自己党派的成员都是如此反应。对此，她当然知道原因，实际上釜山那边的运动不仅是皿煮派起家的基础，也是保守派政党起家的基础，赶下了全斗焕才有了如今的多党竞争。甚至，那个99人名单中很多都是自己党内的大佬。
这种情形下，朴女士又如何能发作呢？她甚至只能跟着周围的气氛保持缄默，被动的跟着这些人哀悼那个刚刚死了两年的前总统。
当然了，这位向来心性坚韧的女士也暗下决心，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在固然是不可以，但等自己当了总统，迟早要宋康昊好看！而如果金钟铭的那部电影不能给自己做出一个完美回转的话，她也会连带着让这个年轻人跟着好看！
这个女人，向来如此能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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