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第一枪

　　十一月的第一天，一场初雪突袭了京城，给大地穿上一层洁白的棉袄。

　　立夫重竞技技术学院，多功能大厅内。

　　通过十来分钟的忙碌，来自国家田径队的工作人员将电子计时器与起跑器相连接，一部简单而精确有效的红外线感应计时装置就成了。

　　为了保证绝对公平，在运动员走上起跑器之前，他们重新测量了跑道长度。在毫厘之差就能干倒一大片的塑胶世界，多一点少一点不仅是多一点少一点那么简单的事儿，它关系到一个选手的命运。

　　这次，命运的轮盘赌转到华冲锋面前。

　　在前一天，由于担心起跑环节的制约，国家队短跑项目助教王一哲亲自上阵，手把手地给华冲锋示范起跑技术。好在华冲锋悟性颇高，经过十几次尝试，初步掌握了起跑的入门技术。

　　十点过几分，在学院白院长等人的陪同下，王一哲气定神闲地出现了。

　　王一哲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皮肤白净的他还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不太像干田径出身的人。

　　“正式测试前，请允许我代表学院对王助教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并借此机会向你道个歉——昨天有事脱不开身，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欢迎王助教，还要请王助教多加包涵。”白院长是从成人教育系统出来的，所以把开场白弄得很俗气。

　　王一哲客气：“哪里哪里，大家是一家人。”

　　接下来，宗方简单介绍了王一哲本人和他的团队。通过介绍，白院长等人这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别看王一哲文质彬彬，人家以前可是百米跑道上赫赫有名的眼镜侠，现在华国的青年百米纪录，依然被他踩在脚下。

　　在惴惴不安中，华冲锋敷衍了事地做完热身活动，然后蹲下去，开始和自己的跑鞋较劲。

　　好容易把左脚的鞋子弄得松紧合适，又觉得右边的磕脚板底，于是，这厮再一次脱下右脚的鞋子……

　　“小华学员，你已经脱第三次鞋了……那个你就……”林东路比他紧张，本来想说几句话给他解压，谁知一开口竟是这样。

　　“老林，过来过来，”宗方远远向他招着手，“别去管，让他自己慢慢找感觉，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镇定自若也不是靠说教就可以培养出来到。”

　　“你懂啥？我是在给他讲笑话。”林东路死不认账，以自己的方式反驳着。

　　说话间，华冲锋举手示意已准备就绪。发令员点点头，帮他检查脚踏起跑器的情况，随后缓缓地举起发令枪。

　　就在发令枪举起的一刹那，一股无来由的紧张，瞬间在华冲锋全身上下传导。咚咚咚，心脏剧烈跳动，好像随时要从他胸腔里蹦出；同时，头发丝似乎根根竖起，测试还没正式开始，身体倒先出来作怪。

　　该死的肾上腺素，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一点吧？

　　华冲锋犹豫着，是不是该举手示意暂停……

　　砰！枪声响起！

　　冲出去？！赶紧跑啊……怎么不见动静？你傻啊是不是？！

　　啊……华冲锋大梦初醒，忙不迭地使劲一蹬腿，整个人已经弹出去。谁知这一下太过用力，差点没摔他一个狗吃屎。好在他的自我调整能力超强，半空中硬生生收住跌跌撞撞的姿态，但这样一来，身体已经稍稍偏离直道。

　　一来一去，已经损失最少两秒钟。

　　十米过后，找到感觉的华冲锋才开始发力猛跑。然而，踩线、脚步绊蒜这些毛病伴随始终；最要命的是，跑到一半时一只鞋子居然自作主张，舍弃主人不跑了！可脚步不停，计时不止，华冲锋只能硬着头皮一冲到底。

　　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中，华冲锋冲过红外线扫描区域。

　　11秒整，不多不少！

　　亏得是跑出这个成绩，要是再慢上十分之一秒，林东路那张老脸不知往哪里搁好——跑的什么玩意儿？居然还赶不上女人跑得快！

　　“跑得一塌糊涂！没有听枪声、没有起跑、没有节奏感、没有绷住身体，一味靠蛮力胡跑！”王一哲批评起来毫不留情，也没打算给林东路留一点面子。

　　一前一后两个工作人员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在他们执法的上百场比赛的历史中，还从未见如此滑稽搞笑的家伙。

　　“这样可不行，重来！”王一哲拉着华冲锋回到出发点。

　　接过林东路递来的鞋子穿好，华冲锋又一次蹬上起跑器。起跑器的斜度有点大，华冲锋心里直犯嘀咕，他双脚用劲向后蹬踏，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更舒服些。

　　“高了？”

　　“好像是的。”

　　王一哲拿过起跑器一瞧：难怪不舒服，踏板角度确实有点陡了。

　　经过国家队助教的双手，踏板踩上去总算是没那么别扭了。再次登上起跑器前，华冲锋做了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他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踏在起跑器上。

　　连鞋子也不穿！你这是准备飞天的节奏？人家从大老远跑过来，你却这样极度不负责任！林东路觉得自己没法保持沉默，于是黑着个脸走过去。谁知走不了几步，却是宗方替华冲锋挡了驾。

　　“相信我，别去。”

　　预备！砰……

　　大家眼前一花——好像扑向瞪羚的猎豹一样，华冲锋倏地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眼看着他离他们越来越远。一时之间，可容纳近千人的多功能厅安静极了，除了啪啪啪的脚掌声。白院长等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一个个脸上却落开了花。

　　好小子，这股冲劲好像比小炜当年还要来得狂野！看着华冲锋飞快地跑过终点，林东路轻松惬意，终于觉得可以把压在心口上的石头拿掉了。

　　我靠！有了！！

　　王一哲暗叫一声，多年的比赛和教学经验告诉他，这一次，华冲锋的速度应该在10秒上下。果真如此，随着华冲锋冲过红外线测速区，“9″99”！这个数字牢牢地固定在液晶屏上。

　　消息从终点线上的工作人员口中传出，白院长、宗方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争先恐后跑过去，要亲眼见证这不可思议的一刻！林东路则得意洋洋地看着王一哲，那意思俨然是说，“怎么样？我的年纪是大了点，可我的眼睛没有那么差吧？”。

　　“起跑花了多少时间？”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王一哲大声问道。

　　“0.32秒！起跑反应时间花了0.32秒。”发令员在起点回应着。

　　渣渣级的起跑水平、蛮夫一样的途中跑、毫无技术含量的冲刺跑！从头到尾，华冲锋只是依靠自己的身体去硬拼，表现出一个业余选手的至高境界。虽说他有过一定时间的体能训练，但隔行如隔山，和专业短跑项目相比，拳击队的体能训练实在难以达到王一哲的要求。

　　关键是，他的起跑反应太慢。百米比赛，正常的起跑时间应在0.1到0.2秒之间，优秀运动员往往能低于0.15秒；即便是日常训练，反应时间也应该超过0.2秒。0.32秒？简直不能容忍！

　　百米赛跑时，运动员听到枪声再到蹬腿起跑的时间，是一种典型的生理单纯反应。排除极端因素，从耳朵听到枪声，经过大脑再到运动器官发生动作，一般人的反应时间应该在0.2秒以上，而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应该不会高于0.2秒，最短需大概0.12秒的时间。

　　但是，这还不是运动员反应能力的极限。

　　不管你信不信，为了赢下比赛，富于实战经验的“老油条”们能把起跑时间无限制压缩。

　　2059年，在米国亚特兰大世运会男子100米决赛中，大不列颠尼亚国运动员林福德·克里斯以0.086秒的起跑反应，成功干掉当时排名世界第一的多诺万·拜利、夺标热门弗兰克·弗雷德里克斯等人，以36岁的“高龄”加冕冠军。

　　次年举行的2060年世界田径锦标赛，克里斯又故伎重演，压着枪跑出0.083秒的神速反应，再次把预报一箭之仇的众多高手斩落马下，实现了自己在100米项目上的大满贯，同时，他也创造了最大年龄夺取世锦赛100米冠军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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