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较劲

　　华冲锋坐在地板上，不要命地喝着饮料。李杰翻着马驰留下的纸条，看着上面的一条条锦囊妙计发愁。

　　宗方是总教练，每天除了指导评估每个教练员的工作，还有一些事务性的日程安排。马驰作为整个拳击集训队的两个体能教练之一，也要数不清的琐事等着他处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华冲锋不是王牌，只是潜在的王牌。

　　他们没有时间、精力和义务，来单独为他一个人服务。没有成为王牌之前，华冲锋只能在白丁一样的李杰的“监护”下，和杀人教练“斗战Ⅰ号”死磕到底。

　　到了现在，华冲锋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严重不足：和“斗战Ⅰ号”对抗到底？他目前远远不具备这种水平。他才打出三拳，一拳都没有打中，人家就还了十拳，而且拳拳命中。

　　这就是华冲锋失去自信的主要原因，没有之一。

　　“听我说几句，”李杰走过来，“我不是专家，更不是你的教练，对于拳击这项运动，我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

　　华冲锋继续瘫坐在地板上，没有理睬李杰。

　　“难道你就非要和它硬碰硬的对打吗？你有没有想过，见招拆招——其实这才是你对付‘斗战Ⅰ号’的首选。要对抗机器人，先练好防守保护好自己，降低自己被暴击的次数，谁说不可以呢？不要怕被马教练或宗指导瞧不起嘛！他们要是厉害，咋不上来先做个示范呢？”

　　这话，前半句貌似道理，后半句纯属在耍流氓。但在此刻，就像黑暗世界中矗立的一盏明灯，重新燃起华冲锋的希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对，那个……要想打人，必须先学会不挨打！

　　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有往这上面想呢？

　　一下、两下、三下……格挡、躲闪到七拳，第八拳躲不开了。机械手臂突然下摆，70公斤的冲击力正中华冲锋的腹部。这一拳过来，正是两天来，在与“斗战Ⅰ号”对打中，他的下腹第一次中招。

　　疼得华冲锋直咧嘴，捂着肚子就往下坠。冰冷的机械臂紧接着跟进，第八拳抡向他的头部。百忙中，华冲锋下意识抬起左拳挡了一下，没让“斗战Ⅰ号”得逞。李杰见势不妙，随即切掉电源。

　　华冲锋捂着肚子倒在机器人的脚下，痛苦的表情中却夹杂着一丝笑意。这一幕恰巧被李杰捕捉到，他第一反应是，华冲锋已被虐成地主家的傻儿子。

　　明明疼痛难忍，却还笑得出来，这不是地主家傻儿子是谁？难道还是傻儿子家的地主？

　　旁观者迷，当事者清。

　　第一，原先躲不了六七拳，“斗战Ⅰ号”每打出五拳，华冲锋的脑袋必定会挨一下，即使他已从对攻被迫转为防御。第二，腹部被击打，脑袋幸免，说明这种方法是正确的，说明机器人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才转而攻击腹部，全力防守是明智之举。第三，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斗战Ⅰ号”这丫的急了。

　　“你别管，我没事。”华冲锋不愿让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显得过分柔弱。

　　再来！

　　噗噗噗，机械臂连续发拳。一、二、三、四……十一，第十二下眼看躲不开，华冲锋眼疾手快，抬腿正踢，秒解了机器人恶毒的中下盘进攻。

　　“嗨！”李杰很不高兴，他正努力融入教练的角色。“你在练习自由搏击吗？连脚都用上了？谁允许你这样干的？”

　　我错了，您老消消气。自己理亏在先，即使让人家训得像龟孙子也无话可说，在这一点上，华冲锋倒还算有自知之明。

　　继续！

　　“腰腹部集中了肾、胃、肝等内脏器官，腹腔神经和迷走神经分布在这些内脏壁的周围；肋部皮脂薄且肋骨细长而脆弱，是人体抗击打的薄弱环节。由于躯干体积大，灵活性差，所以容易被击中。当该处受到猛击、顶撞、摔跌或挤压时，会出现剧痛、气闷、内脏器官损伤、肋骨骨折等现象。”华冲锋在那边拼命的招架，李杰在这边心不在焉的照本宣科。

　　被重拳击中，断电源，等身体恢复；力度较轻、不至于中止训练的，继续操练。两个大活人、一个机器人延续着这样无情的节奏，直到第二堂课的训练时间结束。

　　李杰照旧递毛巾：“很不错、很不错。我大概记了点数，刚才一共被命中49拳，头部11拳腹部38拳，头部被击中的频率大大减少了。”

　　无论水平高低，正常情况下，拳击运动员都是由陪练员帮助进行抗击打练习。首先，陪练员有思想，会主动加强或减弱击打力度、速度。其次，陪练员是人，一次五分钟的击打过程，体力会出现衰减过程，往往到了后期，出拳的质量无法保证。最后，旁边还有专业出身的教练指导，随时纠正新手运动员的姿势。

　　华冲锋呢？没有教练亲临指导，只有一个程序员滥竽充数，还得面对没有感情只有指令的机器。也就是华冲锋的身体和心理素质出众，如果换成别人，别说抗击打训练？先把心理关过了再说吧。

　　打着灯笼找遍全院，有谁比得上他苦逼？

　　第三堂训练课开始前，华冲锋脱下湿漉漉的运动背心，要没有书生气很浓的李杰在场，他连短裤也不打算穿。

　　和“斗战Ⅰ号”在一起训练也有好处，因为是机器人，最少出拳的速度力量不会存在体力上的原因，训练质量可以得以一直保持。

　　噗……头部防御，有效！噗……腹部防御，有效！

　　李杰手握铅笔，照常为华冲锋记数。出于职业习惯，程序员对数字、概率等等很重视，因为他们坚信量变引发质变的物理规律。从这方面考量，比起对数据没那么敏感的宗方、马驰等人，李杰更有机会帮助华冲锋。

　　第一轮，“斗战Ⅰ号”连续出了13拳，华冲锋高遮低档前进后撤，全部化解。挡下第最后一拳，华冲锋余光一扫，竟然觉得仿生机器人的眼睛变得更红了。

　　他正有些许小得意，突然左上臂一麻，戴了拳击套的机械手已经击中他。这一拳来得很重，好像不止李杰设定的100公斤的上限。

　　华冲锋跌跌撞撞退后好几步，方才化解了这一拳的力道。他心里满是困惑，不顾“斗战Ⅰ号”已近在咫尺的危险，回头向李杰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早说过，“斗战Ⅰ号”缺少最起码的同情心。

　　一声闷响，华冲锋眼框里，各种小星星骤起肆意妄为，接着，身体便软绵绵的倒下去。

　　再一次清醒，睁开眼睛，一副大大的眼镜出现在视线里。眼镜后面是两道焦急的目光——李杰满眼惶恐地盯着他。华冲锋勉强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躺在训练台下，脑袋、身子上全是水，地上也有一滩水。

　　他被KO，无计可施之下，李杰端了一盆水过来，全部倒下去……

　　华冲锋头晕目眩，耳蜗里嗡嗡嗡的，听不清李杰究竟在说什么。这一拳全无防备，堪称在小红楼……不，堪称有史以来他挨过的最重一击！

　　盼到华冲锋睁眼，李杰喜出望外，血色重新回到他那苍白的脸上，仿佛被打的是他而不是落汤鸡一样的华冲锋。他搀扶华冲锋到座位上，嘴里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华冲锋既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只是又一次疲惫地合上眼皮。

　　李杰取了一块冰，颤抖着放在华冲锋的头顶上。冰块外观不规则，无法搁稳，手一松就会掉下去。李杰无法，只好用手稳住冰块，想以这种方式帮助华冲锋尽快恢复知觉。

　　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危险场面，所以李杰很害怕，担心自己的“杀人机器”名副其实。如果那样，他坐实过失杀人的罪名，没人替他背锅。所以，尽管华冲锋很快醒过来，他依然心有余悸，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颤抖。说来好笑，通过手上的冰块，他的抖动影响到华冲锋，顺便把人家的身体调到与自己一样的振幅上，形成美妙的共振。

　　好容易，华冲锋才听清李杰絮絮叨叨的碎嘴：

　　“拳手的手臂，是控制距离的最好武器。在对抗中，手臂的任务是拍挡或迎接对手的拳击，随时都会面临巨大的打击力量。刚才上臂被机器人击中感到剧痛，皆因为从来都是前臂承受迎击，上臂被击中的机率很小。”

　　“刚才那一拳好重，你调过数据吗？”

　　李杰：“天地良心，绝对没有！你的体力在快速下降过程中，所以才觉得那一拳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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