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相思苦
第二百四十二章相思苦
整个剧场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直到崔笺云再次抬头,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有倒有个计策,只是说不出口。”
崔笺云笑得露出了牙齿,明眸皓齿让人晃神。
曹语花悄然而笑“相知到此,还有甚么芥蒂?”
“就说了,你也未必肯依。”崔笺云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自古道,士为知己死。死尚死得,还有甚么依不得?”曹语花笑道,只是微不可见的向后退了一小步,离近的观众能看到,远处的观众只能看到演员身子颤抖了一下,这种表达都是重点。
“我如今嫁了范郎,你若肯也嫁范郎,我和你只分姊妹,不分大小,终朝唱和,半步不离,比夫妻更觉稠密。不知尊意若何?”崔笺云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祈求的意味,往前垮了一大步,伸手扶住曹语花的肩膀开口唱道,久违的古琴声也再次响起。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你若肯依从,莫说不敢做小,就让你做大,我也情愿。自甘推位让贤良,谁道不专房?”
这句唱的极美,观众听得不懂,却莫名心碎。
“说便是这等说,也要踌躇。”曹语花笑着握住崔笺云的手腕。
这段重戏最后的留白是王耀用真声道的。
“风流也学风流样,解裩衣两阵梅香。
缘何没寸梅花棒?丫叉光打光,揉得梅窝痒。”
可惜外国观众只能通过翻译懂得大概意思,没有办法理解这句的美妙和心酸。
但是这段从琴弦崩断处开始的几分钟,所有观众都看懂了,再次对于崔笺云的感观变了,也开始试着理解崔笺云的立场了。
这段感情本身是没有对错的,但是错在崔笺云和曹语花都是女儿身,而且崔笺云还嫁为人妇这个身份,在伦理和‘天理’的双重压力下,崔笺云承受着何等的痛苦,观众看是对崔笺云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下面崔笺云撮合曹语花和范介夫的剧情还是让部分观众有些咬牙切齿。
把自己爱的人,介绍给另外一个人,相当于推到别人怀里,这种感觉并不好,不管是主角还是观众。
崔笺云牵线范介夫和曹语花成功,带着范介夫去提亲,却遭到了曹语花的父亲拒绝,因为曹语花也算是大家闺秀,曹有容也算是个乡绅,怎么会把女儿嫁给别人当小。
崔笺云亲自写信给曹有容求婚,并且写下自己愿意做小,曹语花嫁进来做大,这出戏是一段独角戏,崔笺云端坐书案提笔写字,美人挥笔翩若惊鸿,无声胜有声再次让观众迷醉。
尤其是背景音乐那种悲戚苍凉的古琴声,追光下的崔笺云端庄的像是一座泰山,笔若游龙。
但是在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泰山徒崩塌,崔笺云伏案痛哭,吓坏了所有观众。
本来以为就是一个特写镜头,但是这个反差加上之前崔笺云的种种表现和气氛烘托,很多感性的观众猝不及防之下就跟着崔笺云的哭声一起红了眼,满心酸涩。
哭戏在表演中算是比较难的,第一是哭的时候都比较丑,第二就是哭声很难控制,但是台上崔笺云伏案悲哭的第一声如鸦啼,但是只有一声,很快就是变成了压抑的抽泣,似乎生怕别人听到一样。
这种哭腔表达出来的情绪,鲜明而炙热。
这是崔笺云这个角色第一次的大爆发,让所有观众跟着红了眼眶,自己写信为自己心爱的人求婚,但是却嫁做他人妇,这种痛苦似乎第一次真切的刺伤了这个女人,她之前在曹语花面前表现得沉稳,在范介夫面前强装的自然,都是一道道割在她心口的伤,此时终于鲜血四涌,但是却又不敢哭出声。
这种憋闷和痛苦,让人心疼的有些胃疼。
明明是一段没有台词,甚至都没有表达的戏,但是却像是一击重拳砸在所有人心口,这种感觉,是这些西方观众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们习惯了直来直去的表达。
这种草蛇灰线内敛含蓄集中爆发的表达,让他们都来不及架起防御,就被带到人物中了。
“真是个,好角儿啊。”随团前来的昆曲老艺术家站在后台看着舞台上伏案抽泣的王耀暗叹道,追光渐渐减弱,但是他却像是光源一样刺眼。
贺赛飞微微蹙眉,看着台上的王耀,眸子里闪过一丝凄然的担忧。
这小子,是不是又入戏太深了,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曹有容接到崔笺云的信后更加生气了,正巧有个同乡来提亲,曹有容就想着把女儿许了,曹语花听到之后顿时悲从心起,但是又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只能暗自伤神,加上舟车劳顿感染了风寒。
换了一身素袍的曹语花卧在木榻上,面色凄白,看起来越发的楚楚可怜起来。
曹有容来看女儿,心疼至极,但是曹语花却不敢说出病情的真相,等曹有容走过,背景音乐再次变得悲戚。
丫鬟见自家小姐为了一个女人伤神害了相思,有些气恼的上前劝道“小姐,从来害相思的也多,偏是你这一种相思害得奇特。“相思”二字,原从“风流”二字上生来的,若为个男子害相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又不曾见个男子的面。那范大娘是个女人,他有的,你也有;你没有的,他也没有。风不风,流不流,还是图他那一件,把这条性命送了?看来都是前生的冤业。”
原本病怏怏的曹语花突然怒起身,赤红的眸子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惹人怜惜,对着丫鬟悲叱道“你道是冤无主,债没头,这相思浑同赘瘤。呆丫头,你只晓得“相思”二字的来由,却不晓得“情欲”二字的分辨。从肝膈上起见的叫做情,从袵席上起见的叫做欲。若定为袵席私情才害相思,就害死了也只叫做个欲鬼,叫不得个情痴。从来只有杜丽娘才说得个“情”字。你不见杜家情窦,何曾见个人儿柳?我死了,范大娘知道,少不得要学柳梦梅的故事。痴丽娘未必还魂,女梦梅必来寻柩!我死,他也决不独生。我与他,原是结的来生夫妇,巴不得早些过了今生。”
曹语花说的悲切,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完娇叱道“相从不久,今生良愿,来世相酬!”
曹语花这副病怏怏惹人怜惜的模样说出这样世事如归的台词,让所有的观众更加心疼了,虽然听不懂,倒是却能体会道曹语花的这位娇弱少女体内藏的那股庞大的力量,让人感叹。
“杜丽娘虽不曾见男子,还做了个风流梦。小姐,你连梦也不曾做一个,甚么来由?”丫鬟继续劝道。
“你若说起梦来,我比杜丽娘还觉受用。自从别他之后,那一夜不梦见他?戴了方巾,穿了长领衣服,就象那日拜堂的光景。”曹语花咳嗽了两声,幽幽叹息道,病态的面容染上一丝正常的红晕,显得更加凄美了。
曹语花支在木榻上,微微仰头眼神看向远处幽幽唱道“俺和他梦中游,常携手,俏儒冠何曾去头!似夫妻一般恩爱,比男儿更觉风流。丽娘好梦难得又,争似我夜夜绸缪!不要说夜间做梦,就是日里,恍恍惚惚,常见他立在我跟前。我这衣前后,神留影留,不待梦魂中,才得聚首!”
唱腔急切又执着,让人能听得出人物情绪的波动,让观众越发的喜欢这个敢爱敢恨的少女了。
丫鬟见自家小姐为那位范大娘魔障了,只能服软“小姐,杨舅爷的管家,方才说要回绍兴,少不得从扬州经过,你何不写书一封,央他寄去。”
正在轻声咳嗽的曹语花猛然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一扫之前的病怏“说得有理。取笔砚过来!”
丫鬟取了纸笔放在木榻的方桌上,同样是写信,崔笺云那种笔若游龙挥洒自如跟曹语花时不时轻咬笔杆思索的犹豫和青涩大相径庭。
这种细腻的表演差异将人物的性格和心理过程表现的淋漓尽致,西方观众再次被戏曲这种细腻的表演形式所感染。
写完曹语花看着书信清唱道“把花笺拂,彩毫抽,一字书成几泪流。情长楮短多遗漏,肠易沥,心难呕。相逢多半在荒丘,认取粉骷髅!”
然后又喃喃自语“书便写了,但不知可等的回书转来?”
转而对着丫鬟露出一个欢快的微笑,这种少女的笑容是她独有的,清新和真挚,但是此刻素袍软塌病怏怏的脸上说出来,却格外让人心酸。
“倘若是回书来在我归冥后,你与我当纸钱烧向坟头。须知我夜台望信还翘首,休教人盼尽归期,枉自把宾鸿咒!”
翻看了翻译的观众偷偷擦了下湿润的眼角,崔笺云那种压抑的爱固然动人,但是这位烂漫少女的真切和执拗,为爱奋不顾身更让人动容,这种纯粹的爱恋,太过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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