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少女
苏北以为，这次护送任务将是一次很严肃、很紧张、很压抑的旅程。
特别是古六通这厮先前还把这次护送任务说的那么的玄乎，就好像出了坊市就是枪林箭雨、刀山火海！
搞得苏北在商队出了浮华坊市之后，就一直紧绷着神经，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想钻车底放大黄。哪知道古六通这货，出了坊市没走多远，就竟然，就竟然……睡着了！
睡就睡罢，还、打、呼、噜！
苏北内心也是崩溃的。
他站起来，踮着脚尖看了看前方的周泰周老爷子，发现他也正躺在第一辆马车蒙着黑布的车厢翘着二郎腿儿晒太阳，他再爬到车厢上，望向最后一辆马车上的曲高、云瑶夫妇，一眼就看见两口子都盘坐在车厢上行功打坐呢！
原来还不止古六通一个人在睡觉啊，合着供奉五人组就他自己一个人在干正事儿啊！
他缩回马车前，搂着大黄的脖子乐呵呵的说道：“放松点儿，暂时应该没啥事儿。”
大黄撩起眼皮鄙视的撇了他一眼，意思是“明明就是你紧张好么？”
“咦？”苏北奇怪轻轻揉了揉大黄的头顶，“你最近话怎么这么少？还成天有气无力的，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大黄烦苏北，摆头挣脱他的魔掌，“别闹，本老爷正在压制体内的大荒之力呢！”
苏北更奇怪了，“啥大荒之力？”
大黄转过头朝身边的古六通扬了扬下巴，示意有他在，不好说话。
苏北抬起头，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古六通，没反应，再轻声喊道：“古师兄，吃饭了。”
“给我留着，等我睡醒，睡醒再吃，”听到“吃饭”俩字古六通的眼珠子动了动，但没睁开，只是吧唧着嘴嘟囔了一句，翻个身继续睡。
苏北低下头看着大黄，板着脸，“说吧，你是不是又要进阶了？”
大黄很不好意思的侧过脸，眼神儿闪烁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个坏家伙！”苏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使劲的摇晃，“说，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外边干什么？”
大黄翻着白眼儿，耷拉着粉红的长舌头，“要死了，要死了……”
虽然明知这货是装的，但苏北到底还是心疼它，松手改为拧着它两只大耳朵，加重了语气说道：“说，不说你今儿休想蒙混过关。”
大黄瞅着苏北这严刑逼供的架势，心知装傻卖萌是混不过去的了，只能站起来把大脑袋凑到苏北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儿。
苏北的双眼慢慢睁大，一巴掌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呼出声。
反观大黄老爷的脸上却是满满的得色，高高的昂着头，一副“怎么样？本老爷厉害吧？”的模样。
好半响，苏北才憋出一句话来，“你都吃了这么多灵药，为毛还没进阶？”
大黄也疑惑，“本老爷哪知道啊，一个多前就有快要进阶的感觉了，可无论本老爷怎么吃，都总觉得还差一口儿，这些日子把本老爷吃得都串稀了，还是迈不过去这道坎儿，不上不下的忒难受了。”
苏北的脸色越发“狰狞”，一开口语气却温柔的像清风一样，“那些灵药，好吃么？”
“嗯？”大黄大老爷没注意到苏北的脸色变化，舔着嘴道“少部分不好吃，比黄莲还苦；大部分都挺好吃的，嘎嘣脆，鸡肉味儿……”
苏北瞬间欺身而上，抱住它的狗头就是一顿狂搓，“你坏家伙，竟然吃独食！！！”
大黄使劲挣扎，“你不是不准本老爷去别人家地里刨食儿么？”
苏北愣了愣，马上又接着狂搓，“我是不准你刨，但你刨都刨了，就不能给我带个仨瓜俩枣的么？你吃了那么多，我竟然连个渣都没看，哇哇哇，本老爷今儿和你拼了！”
“哇呀呀，狗娃你欺狗太甚，本老爷和你拼了！”大黄奋起反抗，一双狗爪子瞬间舞了残影。
苏北不认怂，“吃我一招，我要打一个！”
一人一狗玩儿的不亦乐乎，却忘了他们现在今非昔比，随手一拳都有数百斤的力道，随意一爪，劲风都能削金断玉的。
“刺啦”，一个不注意，大黄一爪子拍在了马车的车厢上，车厢上蒙的黑布当场炸裂。
旁边睡觉的古六通一下子就醒了，偏过头撇了一眼炸裂的黑布，和爪子还搭在车厢上的大黄，眼皮又开始打架，睡眼惺忪的嘟囔道：“苏师弟，别闹了，别把这些黑布都弄坏了，万妖楼的人见了不大好…呼呼…”话还没说完，均匀的鼾声就又起来了。
他没把这些黑布当一回事儿，没注意苏北正呆若木鸡的望着黑布炸裂的地方。
黑布裂开，露出的是一排雕刻着密密麻麻鬼画符的拇指粗精钢条，很显然，黑布下罩着的，是一个大铁笼！
让苏北呆若木鸡的大铁笼内的事物：一个少女！
一个和他差不多高，脸颊两边稀稀疏疏的长着几根白须、一头柔顺黑发中露出两个毛绒绒的白耳朵、身后拖着一根打着弯的尾巴的少女！
一个穿着一件破烂兽皮衣，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鞭打伤痕的少女！
她双目紧闭，双手紧紧的抱着被脚镣勒得血淋淋的脚踝蜷缩在铁笼的角落里，圆圆的可爱脸蛋儿挂满了泪痕……只有身子时不时的颤抖证明她活着。
妖！
苏北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一记，钻心的疼。
“嘭”，他猛地扑在了大铁笼上，抓着钢条的双手捏的发白，似乎是要将手中明显是经过特殊炼制的钢条捏断！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转过头，双目没有焦距的望向前方，十几辆蒙着黑布的车厢在明净的阳光下份外扎眼。
大黄用爪子轻轻推了推苏北，“狗娃、狗娃，你怎么了？”
苏北低头看着大黄，双目中隐隐闪烁着泪光，“大黄……这些马车上拉的都是妖。”
“是啊”，大黄奇怪的回道，“本老爷早就知道啊。”
苏北蓦地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
大黄不假思索的回道：“闻到的啊，难道你还不知道？就昨儿咱们去的那地方，就是个妖窝啊，到处都是妖气，齁得慌。”
大黄这么一说，苏北忽然就想起来古六通昨天在万妖楼大门说做的话来。
“万妖楼商号是东胜州御妖宗的产业……”。
“……炼妖你知道吧？就是把妖兽的灵识抹去，将其当做兵器和法宝那样炼制”。
想明白这一切，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因为他义父苏长君和他姐姐苏清萱的关系，苏北对妖的好感要远远超过人，对青丘九尾府的归属感也远比天行派要强烈得多，此刻见到铁笼中那个不知道是猫妖还是狐妖的少女的惨状，他的心里真的非常非常的难受。
那个少女看上去还那么小，连化形都还没化利索，被折磨得简直就不成人形了，他都不能想象，她小小年纪，是怎么撑过那么多折磨的。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现在竟然在押送着几十个妖，送到一群坏人手里将他们炼制成法宝和兵器，这让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坏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
“这要让姐姐知道了，她肯定会很伤心吧，再也不愿意认我这个弟弟了吧……”
一想到苏清萱可能会对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身丢下自己飞速远去，再也不看自己一眼，苏北心里就特别特别的慌。
他猛地站起来，凑到铁笼前，一边轻轻的拍打铁笼，一边压低了声音喊道：“哎，哎，小姐姐，你醒醒，快醒醒。”
他所在的马车因为有古六通存在，除了前方牵马的先天武者之外，并没有其他万妖楼商会的人手，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或许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没人会将他的小动作放在心上，毕竟苏北是商号花大价钱请的供奉，地位远在他们这些护卫之上。
“嘭嘭嘭”，苏北拍打铁笼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惊醒了铁笼中的少女，她艰难的撑开眼皮，木然的抬起头望向苏北。
看清楚她的眸子，苏北整个人一下子就定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空洞、绝望、没有半分光彩！
连脑浆子都像是被这一双暗淡的眸子冻住的苏北，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双眸，他使劲想啊想，终于记起来了。
他在义父苏长君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双眸，那时，他老人家坐在贴满符箓的黑铁囚车里，佝偻着往常笔挺的脊梁，任由雁铩关里那些受过他老人家恩惠的白眼狼将冰冷的石头、腐烂菜叶、发臭的鸡蛋砸在自己的身上，眼眸就是这样的空洞、绝望，心灰若死……
他在还珠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双眸，那时，她无力的躺在自己的怀里，身上插了数十根黑沉沉的精钢箭矢，殷红的血就像是不要钱的泉水一样拼命的往外迸，染红了她的身体，他的双手，她的衣衫，他的衣衫，她吐着血，朝他笑，眼眸中的光彩迅速的流逝，最后就是变成这样空洞，没有半分光彩……
马车还在前行。
铁笼外的苏北和铁笼内的少女像是足足对视了一个时代那么久。
少女凝视着铁笼外红着双眼望着自己发呆的人族少年，空洞的眸子中慢慢的多了一丝光彩，她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对苏北笑一笑，但只见铁笼忽然亮起一阵淡淡的黑光，笼中的少女顿时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只来得及冲苏北眨了眨大眼睛，就再度闭上了双眼。
苏北红着眼、咬着牙，慢慢扬起头，打量自己身前这个高大的铁笼，心里陡然生出一把将其撕成粉碎的强烈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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