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言尽于此
那日李园带着言尽走后,夏夏才捂着心口对着她说了一句:“小姐真厉害!”这语气里满是钦佩之意。
哦,忘了说,夏夏就是她的那个侍婢。
她斟了杯茶,悠悠喝了一口才说:“好说,好说。”
夏夏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句:“这还是奴婢第一次见大少爷吃瘪——小姐骂大少爷,大少爷竟也没有生气。”
“还有言小姐,她走的时候脸色可是真难看啊!之前她仗着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的宠爱,不知道欺负过小姐多少次,这次,虽然小姐说的难听了点——但夏夏听着都是舒畅——”
她笑出声,看着夏夏眼里毫不掩饰的光,有些好笑的说了一句:“我又不是真蠢,哪里会让她一直欺负了去。还有,兴许是我之前太过和善大度,才会让他们一直欺负。如今我的心肠虽然说不上多硬,但我却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个不好的毛病,那就是睚眦必报……所以说,之前他们欠我的,我总会一一讨回去的。”
她蔼蔼的笑了笑:“反正不急,来日方长不是?”
夏夏无不担忧的说:“可是老爷夫人那边……还有大少爷,今天言小姐去拉他,他竟然拂袖躲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生气了——”
她冷冷淡淡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去告状,然后最好能将我赶出府去。毕竟,这样的父母,我不稀罕。当然,我也知道,他们也不见得多稀罕我。至于你说的大少爷,呵!他生不生气,那和我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夏夏动了动嘴唇,眸色有些忧伤:“其实小姐之前是很喜欢大少爷的……”
她眯眸轻哂:“哦?是吗?我之前竟是很喜欢他吗?”
夏夏不知想到什么,红着眼眶说了一句:“小姐当真不记得了吗?小姐之前……”
她截断了夏夏要往下说的话:“记得记不得有什么紧要。若是我之前当真很喜欢他,那也是我眼瞎。”
说出这句话,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可思考过后,心底下竟泛出了细密的痛意。
这种痛意,她很想将其归结为吃错了东西腹痛,可是,眼角猝不及防砸下来的一颗泪水让她晓得,原来自己是在心伤。
可是,心伤的是什么呢?她一时又有些看不清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纠结那日的心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府内便传来消息,大少爷要大婚了。
大少爷大婚,娶的自然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言尽。
阖府都贴着大红的喜字,高悬的红色帷幔真是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喜意。
唯一可笑的是,她好歹也身为这府上的半个主子,可这么大的事情,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彼时她正与阿皎共享一只烤鸡。
此前在狼窝的时候,阿皎捕了什么东西,总是不忘分她一半,礼尚往来,而今她有一只烤鸡,自然也得分阿皎一半。阿皎一口吞下半只烤鸡,似乎不太高兴,因为她看到那双蓝幽幽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面前剩下的半只。
她一手捂住盘子:“没有了没有了,一人一半说好的。”
阿皎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乖顺的卧在地下,果真不再垂涎她的烤鸡。
她看着阿皎的样子,正在思考要不要再分它一半,而院子里已经有人进来。
正是言尽。
她头痛的抚了抚额,她觉得自己已经向言尽明确的释放过了自己的恶意,可这位似乎是个蠢的,还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往自己这边跑。
言尽一身大红的衣衫,靠在门扉上柔柔的笑着,她看了看她穿的那件红衫,而后想象了一下若自己穿会是一个什么模样,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穿比她要好看十分。
遂淡淡低头,只逗着阿皎,不再看言尽,只听着她今日来此是要说出一朵什么花来。
言尽压了压得意之色,看了眼阿皎说:“妹妹养的这头狼倒是好,经了那样一番事竟还能活下来。”
她这次倒是看了看言尽,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你是嫌自己活的长吗……言小姐该是知道,我此前与狼群一起生活,人肉保不齐也是吃过的——”
“当然,言小姐可以放心。我做狼的时候再不讲究,那也不是什么样的都能入口,更何况,如今我回了李府,这入口的东西更是讲究起来……”
“不过,言小姐既然亲自提起这么一桩事,倒是让我想起书上所记载的一件有趣玩意来。人皮灯笼可曾听过?不若,言小姐就贡献出自己这二两好皮,做一盏灯笼让我瞧瞧。美人皮做的灯笼,想来也是不一样的。”
言尽的面色白了白,咬着牙说了一句:“李嫣,你敢——”
她轻笑一声,看不出半分怒气:“你再说几句,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你——”言尽咬牙说出这一个字,到底也不敢再说下去,她面色白了半天,才悠悠吐出一句:“瞧我,过来这儿,竟忘了给妹妹说最紧要的一件事。我嫁入李府,妹妹以后须得改口,叫我一声嫂子了。”
说实话,听到这样一句话,夙潇确实是怔了怔。
但因她低着头,倒是让众人没有看到她眼中的一抹怔然。
很快的,她便反应过来,而后便风轻云淡的刺回去:“言小姐那可是嫁入李府了?莫说你还没有嫁入李府,就算是你嫁入李府,那好像也不干我的什么事吧?”
“更者,言小姐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和离,什么叫姬妾。说起这个,我昨日去最欢楼逛了逛,正正好瞧上两个姑娘,长得那叫一个倾城绝色,我就想着,这么多年来我与大哥不对付,确实是我不懂事了些。如今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就想着是不是得给大哥陪个罪,古来英雄爱美人,那两个姑娘身价虽高,但我想,我好歹也是李府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姐,这个钱还是出的起的。”
“我就想,既然言小姐要入我李府的门,那天定然便是一个好日子了。这两天我翻遍了黄历就在找这样的一个好日子,要不就赶个巧,等大哥大婚那日,我将那两个姑娘再送过去,正好你们四人,今后其乐融融的,多好!”
说完这一番话,果见言尽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白,似乎是气的狠了,半晌才讷讷的吐出来一个字:“你——”
她不知怎的,看到言尽这个模样,突然便觉得有些无趣,遂淡淡道:“言小姐自讨没趣的功夫可谓是臻至炉火之境。就这样,也没有拂袖离去,这点上,李嫣还是颇为佩服的。”
言尽拂袖离去,她才有些怔愣的起身。袖袍翻卷出来,露出半截皓腕,她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夏夏,我是不是有件红色的衣衫?”
夏夏一时捉摸不透她要干什么,只得答道:“小姐说的可是那件品红的长裙?”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大红色的。”
夏夏觉得奇怪:“可小姐不是一向觉得这颜色太艳了吗?怎么今日想起来穿了?”
她整了整自己的绣襟,眸色一片清明:“只是突然觉得,我穿这个颜色应当很好看。”
她穿红色,确实好看。
她容貌本就偏冷,穿这样一袭红衣,平日里就已经够打眼了,更遑论是李园大婚当日。
除了那对立在一起的璧人,满室宾客中,就只有她一个穿着明艳艳一身红衫。
她看着围在自己四周的一众俊彦,笑着喝下一杯杯酒。酒喝的越来越多,可心下却是越来越清明。
这种感觉,可真是一点都不好受。
她推开身边一众人,脚步虚浮着往前面走去。身后的一群人立时跟了上来。
那些人还在说着什么,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穿的衣袍,一袭红衣,嗯,煞是好看。
身后的衣袍曳地三尺,她举着酒樽摇摇晃晃说自己想要闻一闻梨花香,围在自己四周的俊彦面面相觑。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梨花?
她轻嗤一声,推开那些人说:“怎么,这么一个要求,便办不到了吗?”
“能,能——别说是梨花香,就算是李姑娘今日说要看十里的梨花,我也给李姑娘办到……”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脸这个东西真是好用。
只是从来都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色相驰骋的一日。
她衣衫微微散开,再接过身边一人递来的酒,笑容愈发妖娆狠毒。
不得不说,李园大婚那日,真的是个好日子,赵国的显贵,能来的,该来的,都来了。这一场大婚应是再出不了什么差错的,可惜可惜,那天就偏偏出了个差错。
这个差错若是一般的差错也没有什么,毕竟大婚嘛,揭过去就是。
可偏偏这个差错,不是一般的差错,而是杀头的差错。
当宫中的禁军包围了整个李府时,司仪正正好唱到一拜天地。
那些禁军冲进来,有些人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奇的风俗,倒还拍了拍那禁军头领的铠甲:“这身行头不错啊!”
话还没有说完,那一人便是血溅当场。
诸人大乱。
夙潇那个时候正懒懒的看着李园,李园不知怎的,回过头来,而她就正好对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夙潇却是奇怪的想到,这场大婚算是作废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只是觉得好笑的摇头。
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些禁军的长刀已经伸在了她的头顶。
她饮下最后一口酒,胸腔里一时充斥着不知名的意味,酒盏抛起,正好挡住了砍下来的刀,她一个旋身,红色的裙裾扬在半空,她夺过那禁军的刀,利落的抹了那个禁军的脖子。
她双足站定,一袭红衣透着一股说不尽的冷意。
李家虽颇有些显贵,但到底是臣子。而身为臣子,不是有一句话说的好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那日,便是赵王要李家死的日子。
原因是,叛国。
其实吧,若是一般的罪名,比如说是什么贪污啊,贿赂啊,这些虽会引得赵王发怒,但到底也会有臣子帮衬着,说和个一二。
但叛国这个罪名,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端看赵王怎么想了。
可显而易见的是,赵王将这个事情想的很坏,与其说想的很坏,倒不如说是,赵王看到的证据很足。
更不幸的是,这个事此前没有走漏一点风声。禁军闯进喜堂,李家没有一点点的防备。这从李园大婚这日,还有那么多的显贵来恭贺就能看得出一二。
若是走漏风声,各家避嫌都来不及,更何谈还来祝贺。
所以说,那日注定李家必亡。
夙潇看着场内一片乱像,甚至还能分出一点心神去想,不是说八月主杀吗?这好像不是八月吧?
所以说,祸事降临到你头上的时候,那和到底是不是杀伐之月没有一点点的关系。
言尽掀了盖头,脸上是一片的惊慌,她紧紧的拽着李园的衣袍,夙潇看着这一幕,只冷冷的一笑。
夏夏带着阿皎跌跌撞撞跑过来,在见到她的时候,一把拽住她的手,哭噎着说:“小姐……小姐你有没有事?”
她难得心下一暖:“没有事。”
众人四处逃窜,她带着夏夏与阿皎一步步往出走。
冷不防身后砍过来一柄长刀,她侧了侧身子,肩胛处仍是挨了半刀。
夏夏立时飘出眼泪:“小姐……”
她扫视一圈,却是看到李园揽着言尽一步步杀出众人的包围。嗯,虽然算不得英雄救美,但也算是生死与共了。
正这样想着,她却是突然一怔。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所有人都在死命的往外走,可唯有那人,三尺青锋隔开了身边一小块地方,不紧不慢的往进来走。
让她怔住的并不是此人行事违背常理,而是,这人的脸。
眉峰冷冷的促起,唇抿成一道冷硬的弧线,眸子看过来的时候,如一汪看不尽底的寒潭。
这人的面色实在是说不上好,甚至,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可很奇怪的,她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竟莫名觉得熟悉,让她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之前一直被压抑的醉意一发不可收拾,头越来越昏沉。
玄衣黑发的青年站定,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揽她入怀,之前一直冷硬的面容奇异的柔和了几分:“看来,还是有几分记得我的。”
他看着她肩头的刀伤,沉了声音:“夙寻就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吗?任你伤成这幅样子?”
她脑子已有些不清不楚,夙寻?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声音恍惚温柔的低喃:“你也该醒来了吧?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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