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隋侯之珠
这件事的全貌,在很久之后,夙潇才知道。
朝儿时常进宫,却很少见王后身影,便同楚王说:“父王,我听说古时的君王有很多夫人御妻,整个王宫里有那么多的人,多热闹,可你看看,这么大一个王宫,冷冷清清的,就连母后我也不常见到,多无聊。”
楚王点点头,和声问她:“既然我的朝儿觉得热闹好,那就立几位女御,可朝儿说说,要什么样的朝儿才喜欢?”
一国之君,这话问得委实荒唐。
朝儿本有私心,她喜欢夙寻,可夙寻对她冷冷淡淡,他喜爱他那个妹妹,许是孩子心性,她觉得如果夙潇不在夙寻身边,夙寻兴许会喜欢自己一些,她只是这样想,却不知道,所谓的夫人女御是什么?
朝儿开口:“定然要好看的,和夙寻哥哥一样好看的。”
楚王无奈的摇头。
朝儿又道:“可是夙寻哥哥不能住在王宫。那夙寻哥哥有个妹妹,哥哥说,生的比夙寻哥哥还要好看,可惜朝儿没有见过,把她封为女御,朝儿以后进宫,是不是可以和她一起玩?”
楚王心底惊奇,却是不知道夙寻还有个妹妹,当时只是说:“好好,就听朝儿的。”
朝儿之身份整个郢都谁人不晓,她说一句顶的上常人千句万句。她既是这样说,那定然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当日,随侍楚王身侧的官员,名叫颜长。
第二日上朝,颜长便提及此事。
这便是始末。
她知道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也不过哂笑一声。
只是这么多年,有些很细微的事情,她也渐渐明白,无论是景臣,还是韩叔的心中,没有人能越过朝儿去。
隋侯之珠是天下至宝,大梁南宫族的圣物,唯有隋侯之珠,才能为她解去积毒。
可朝儿一直病弱,听说,当年太医断言,她必定活不过十五岁,楚王听到这话,几乎请遍天下间的大夫,日日用药养着,终于平安熬过十五岁。虽熬过十五岁,可听说,她也是活不长的。
更何况,景臣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一直想,若是将来景臣让她做什么,那都是应当的。
夙潇卧在榻上,迷蒙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却也只能看到眼前黑影笼下,她虽看不清,却能感到一股渗人的冷意。
她寻着那人影的脸贴上去:“哥哥?”
那人影不说话,似乎周身的气息更冷了些。她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那人影桎梏在怀里。
她心底知道那是哥哥,也没再挣扎。
她似乎是被抱着出了阁楼,她一路都紧闭着双眼,却还是能感到那刀锋似的冷厉,她想,哥哥这个样子,怕是知道她将隋侯之珠给了景臣。
再次睁开眼睛时,月色清华,幽幽铺陈天地,案几上似乎还是未解开的棋局,夙寻一把扫过,那棋桌连同棋子哐当一声落地。
而夙寻一双眸子阴沉难测,就那样直逼着她。
她拉了拉他的手:“哥哥?”
夙寻没有推拒,却也没有亲近的意思,就那样看着她,眸色深沉的可怕。
良久,夙寻才轻嘲似的笑笑,嗓音嘶哑:“夙潇?你当你的命是什么?你当隋侯之珠又是什么?”
她还未应答,夙寻已经开口,声音奇异的平静:“景朝病了,所以,他们来向你讨要隋侯之珠,你便给了?对吧?”
夙潇不想景臣同哥哥再生嫌隙:“哥哥,朝儿她……”
“景朝病了,要隋侯之珠续命,你便将自己的命让出去吗?”这话含着滔天的怒火。
“百年之前,隋侯之珠曾经在楚国武王手中,后来不知怎的却落到南宫族之手,为一族圣物。若是旁的用处便也就罢了。可隋侯之珠,偏偏能救人。且一年只能救一人。这样的圣物,你知道我怎么会借到。”
夙潇心底一惊,却是问道:“为什么?”
夙寻微微一笑,声音隐含不明的情绪:“王后李嫣告诉我一个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约定,可从南宫族借得一次隋侯之珠,而我作为报答,需帮她一件事。”
“你为我?答应了她什么?”
夙寻抚上她的脸,声音轻柔:“无论什么,总是我自愿的。”
夙潇面色苍白,却还是问道:“份量能同隋侯之珠做比较的,你答应了她什么事?”
夙寻没有回答,只是揽过一旁的铜镜:“你可好好看过自己的样子?”
夙潇看着镜中之人,心底却是发寒。
夙寻看着她眼角处血色胎纹,静静流转。从眼睫处延出,遂发雉凰冠,戚寒霜微漠。翎羽飞转,斜斜直飞入鬓。
若说一人之容色有天命使然,他从不怀疑,那她便是这乱世中的天命。
她所中之毒,十年为限,若说这八年一直与那毒相安无事,倒不如说,她以自身血脉养毒。
以十年为限,容颜之盛,当世难寻。
夙寻温和的轻笑。
一门双生,天下第一的医者广白,天下第一的毒者泽漆。
这样的秘辛,又有几人知道。而又有几人知道,昔年这毒取了多少人性命。传言中红衣之毒的人只活下来一位,是长桑君亲手相救。
那人,传说是一位女子,祸国之颜,几乎倾覆整个王朝。
可这些,她又知道多少。若没了隋侯之珠,她至多还有两年。
两年,呵!
夙寻心底突然漫上来一股悲凉。他知道她能将隋侯之珠给景臣,必然是为了报答曾经那救命之恩,再者,韩叔景臣开口,她无法拒绝,可是,就是觉得难过。
隋侯之珠关系到她的性命,可为了朝儿,他们依然可以拿走。
他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出滔天的怒气,几乎要燃尽他所有的理智。
夙潇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夙寻感到她在发抖,之前的怒气几乎一瞬间全部消散,心底升起类似于疼痛的情绪,他本来想要说的话也再没有说出,只是轻声哄慰。
很多时日,夙潇都在那阁楼中,期间景臣派人来过一次,说是朝儿用了那隋侯之珠,病情已经好转许多。
她有些闷,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广白还没有来。
期间倒是听终古说过一次,广白去了广陵城,说是看望故地,留一段时间便会来郢都。
自从哥哥发了脾气之后,他便绝口不提关于这隋侯之珠的事情。
终古的声音幽幽传来:“小姐,少爷过来了。”
她一个激灵从榻上起来,夙寻一把拖过她,声音温和:“广白君来了,你去见一见吧。”
“广白?”
夙潇掀开帘幔出去的那一刻,便看到那人缓缓转身,一袭紫袍,腰间环佩,系着同色绶条,上绣繁复的云雷纹,巍峨高冠,广袖当风,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执着十二骨的折扇“啪”一声在眼前合上,神态傲岸。
夙潇清晰地看到那眸中有惊讶之色一瞬间闪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哥哥上前一步:“还请广白君为舍妹医治。”
广白唇角勾起一抹笑:“左尹请我来此,自当尽力。”
“若是没有隋侯之珠,广白君还能否解这毒?”
广白将折扇扣在桌面上:“左尹莫不是在说笑,我可记得,当初问你是否向南宫族借来隋侯之珠,我可是记得,左尹当时说的,可是借了。”
夙寻面色不变,只是额角跳了两跳。
“若令妹中的是一般的毒,恐怕也不用等这许多年来找我了。红衣之毒,古籍中记载,恐怕左尹也看过些。”
夙寻开口:“隋侯之珠一年只能使一次,难不成真的等到明年。”
广白冷冷一笑,语调忽的一转:“就算等到明年,南宫族会借第二次吗?左尹莫要忘了,这次借来隋侯之珠,靠的是什么?”
夙潇看向广白,他的面上虽然带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眸中偶尔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却捉摸不透。
夙潇开口:“没有隋侯之珠,两年之后,我会死吗?”
广白站起身,将那十二股的折扇打开:“也不尽然,我幼年时见过一块玉,那玉色泽竟同隋侯之珠可比,明明极温润,却在上方萦绕着丝丝冰雾。”
“昔年我曾见过长爷爷拿它救人,可长爷爷走后,这玉也下落不明。你们若是能找到这玉,那也抵得上隋侯之珠了。”
夙潇惊奇:“既是可与隋侯之珠相比,为何从未听说过?”
广白轻笑:“因为,那玉,名唤㻬琈。”
夙潇看到哥哥的身形颤了一下。
广白又道:“传说中,海外归墟中有五座神山,岱舆,员峤,方壶,蓬莱,瀛洲。而这㻬琈之玉是从那仙山上得来的。”
“荒唐!那传说虚无缥缈,归墟世间有何人见过,更别说是那仙山。”
广白眯眸:“信与不信,左尹心中自当有分辨。我会在这郢都留半月,若是左尹找到㻬琈之玉,自可来找我。只是令妹这胎纹留着终究是个祸患,不若敛起。”
语罢,便径直离开。
夙潇那一瞬只是想,这广白君,果然如传闻中的一般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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