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画神
“道士,你们如果要出去,我给你们打开出入口就是。”宋徽宗双手在空中挥点了几下,准备开始施法了。
“等等……请等一下。”本是如愿以偿之事,左道长却选择打断了他。我自然知道道长的意图,因为我和他一样,如果对一件事情不能刨根问底,就会寝食难安。“徽宗,在我们离开之前,我想把许多心中的疑惑都弄明白。”
“我猜到了你会有许多事情百思不解,是不是和这画中境有关?”宋徽宗倒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道长的想法。
“徽宗果真是聪慧之人,这也就当是我们平安把女儿给你送回来的赏赐吧。”左道长眼睛盯着苏儿看了半天,然后缓缓问道。“能先告诉我们,你的女儿苏儿是如何进入那《韩熙载夜宴图》的画中境吗?”
“既然你们想听,事到如今,我就把这画中境一些更高深的层次一一讲给你听。”徽宗收拾好衣装,把那翻倒的桌案重新竖立起来,然后拿出毛笔在纸上开始挥墨。“我想你们既然知道画中境这个名字,一定是对这其中的原理有了比较基本的了解,那你们一定知道一个画家是如何创造画中境的。”
左道长点了点头。“我们自认为很清楚,就是画家把法力融入倒水墨之中,从而创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
“那你们可知道?这个虚幻的世界是可以被另一个画家修改的?”宋徽宗微微笑了笑。“前提是这个画家要有更高深的画技。一个凌驾于原画家水准之上的画技。”
“你的意思是说你……”左道长吃惊地看着宋徽宗,看得出他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所以说起话来都变得吞吐。
“你应该知道有个关于我的传说,说我是裹着李煜的画像出生的。”宋徽宗一边挥舞着笔触,一边向我们解释。“虽然这是无稽之谈,但我与后主李煜确实很像,我也很喜欢他的诗词,做了皇帝之后我把他在宫廷的藏画全都收集起来。其中就包括那幅《韩熙载夜宴图》。”
“然后你就把你女儿的鬼魂送入了那幅画的画中境。”
“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你们仔细观察《韩熙载夜宴图》,你们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宋徽宗顿了顿。“你们有没有发现那《韩熙载夜宴图》里人物的装扮,根本就不属于五代十国时期?”
“啊!的确如此,那里面的装扮都是宋朝的。”我不禁惊呼道,因为这是一个很多人都疑惑的问题。“专家给出的解释是最初的《韩熙载夜宴图》早就绝迹了,我们今天能看到的都是宋朝描摹版本。”
“描摹?哈哈。真是开玩笑。”宋徽宗略带嘲讽地笑出声来。“画可以描摹?这高深莫测的画中境怎么可以描摹?”
他的语气很是恣睢,但他又确实说得没错,如果只是一副简单的描摹画,那韩熙载是不可能在其中的,画的颜色和线条可以模仿,可画中的世界无法复加。
“是我在那幅原画上进行深加工,那画上被新添了几笔,改良了它的画中境。”宋徽宗缓缓说道。“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他向我们展示了他刚刚一直在画的那幅画,我们定睛一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画法完全和那《韩熙载夜宴图》如出一辙,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如果画风是能够模仿到我这种程度,那只要稍微融入一些法力,就可以改变已经形成的画中境,而且这种改变是灵魂上的变化。”这一刻我们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宋徽宗的绘画天才,他对画中境的理解怕是比历史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出一个层次了。“你们知道本来的《韩熙载夜宴图》的画中境根本不是你们见到的这个样子,原本的画中境根本就没有出入口,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而且里面的人都比现在还要麻木。”
“没有出入口……”
“那幅画本来就是为惩罚韩熙载而作,当我看到那幅画时,韩熙载已经在画中被囚禁了一百年,你们能想象那些的生活吗?”宋徽宗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我改良了那幅画,首先是给那个画中境打开一个缺口,让它能够和外面的世界联通,然后我重新塑造了那夜宴上的每一个人物,让他们与韩熙载有一个更好的对话。”
“这些都是为苏儿准备的吗?”我不禁暗暗感叹起宋徽宗来,若这是这样那只能用未雨绸缪来形容了。
“我改造那幅画时,苏儿才刚出生。我并不是因为苏儿才会改造那幅画,我只是觉得那个画中境实在过于残忍,已经脱离了画中境的本意。”宋徽宗长叹一声,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庄子创造画中境本意是提供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立的空间,能抚平人们在现实中所经历的伤痛,而不是去惩罚一个人和折磨一个人。”
我们所有人此刻为宋徽宗这一席话而震聋发聩,这种心胸,这种思想,似乎与我们熟知的那个昏庸无度的皇帝完全不用。
“当时皇后和许多妃子甚至一些权倾朝野的大臣都对苏儿怀有敌意,他们那么多人的力量我根本无法抵抗,万不得已之时我想起了画中境,我在苏儿魂魄还被冥府的鬼差带走之前,就把她送入了《韩熙载夜宴图》,我不想让她一个孩子孤苦地在冥府游荡,也不想让她作为一个孤魂野鬼在人间漂泊,韩熙载是一个有学识的大臣,把苏儿送到他身边是我当时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宋徽宗此时的眼神中有落寞也有欣慰,真让人感怀。“你们不会知道我那么多皇子公主,最疼爱的就是苏儿,因为只有她身上没有那些孩子作为皇室的那种天性。”
事情竟然会是这样,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们对历史的认知,到底能够多少是真相?
“那这《清明上河图》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张择端对你和是师师姑娘的惩罚吗?”左道长略有些惊愕地问道,似乎在他的推理中已经猜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哈哈,张择端惩罚我?”宋徽宗无奈地苦笑起来。“我这样说好了,张择端也好,范宽也罢,还是任何一个当时的名家,他们对画中境的理解都远远低于我,他如果真的在画中想要暗害于我,我岂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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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难道你和师师姑娘是自己进入到这画中境的吗?”我反问道。“可是这明显不可能啊,那样的话你们早就应该离开这里了。”
“我和师师确实都已经成为这画卷的一部分,但这其中的始作俑者却并不是张择端。”宋徽宗的话此刻可谓百转千回,总是能把人推到更深的漩涡中。”而是我,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
“是你!你自己怎么可能把自已封闭在一副画中,这又是何必呢?自讨苦吃?”我有些瞠目结舌,因为之前我就有猜测过这种结局,可我立即就自我否定了,就是因为我不敢相信宋徽宗会这般“作茧自缚”。
“自讨苦吃?这哪里是苦了,这是一种自我解救而已。”宋徽宗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想问道长一个问题,道长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所有的前因后果也就一目了然了。”
“好,悉听尊便。”
“道长,你我都是修道之人,所以你应该知道道法修炼到一定境界是可以未卜先知的。”
“确实如此,会从迷雾之中看到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虽然那只是一些残象,但确实可以从中窥探出一些天机。”左道长缓慢地回答道,也许他并没意识到宋徽宗会突然问到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们的话不假,因为我几次遇到困难,都是左道长帮我未卜先知,指点迷津。
“道长,如果你是我,你窥探到了宋朝会灭亡,你会怎么做?”
“这……”
“道长你一定知道修道之人不可泄漏天机的。而且很多事情是即使你知道结果却也无从下手,无力改变的。”宋徽宗紧接着说道。
“是啊……如果是一个人的命运还可以为他点化一二,若是一个朝代的命运,却是心有余力不足。”左道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你知道一个人会死,能做的却只是严重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死去,这是一种煎熬,以至于这些年我很少再去窥探天机了。若我是皇帝,我也只能默默等待灭亡的降临。”
“我和你一样,我在还没当上皇帝时,就看到了宋朝的命运……我看到了自己的子嗣被虐待残害,我看到自己成了最卑微的阶下囚。”宋徽宗脸色阴沉下来。“可你说我能做些什么?”
“若真是这般,你确实什么都做不了,即使你可以做些什么也是不能去做的,习道之人绝不可逆天而为。如果你不懂道法,看不到天机,那你不管怎么做都是可以的,但如果你是一个早已对未来见微知著的人,那你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天下被别国吞噬,因为你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再保持最原初的思想。”左道长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这……这未免有些残忍的。”
“道长,你想想如果是你站在我的位置,是不是也会和一样,那之后世人所咒骂的就会是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我当皇帝,这简直是一场噩梦。”宋徽宗轻笑了两声,然后摇了摇头。
倘若宋徽宗不是一个皇帝,那他一定可以流芳百世,像那些名画家一般被世人所传诵。但没办法,这就是命运。
“哈哈哈,现在想想那句宋徽宗诸事皆能,唯不可为君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宋徽宗苦涩地笑了起来。
“所以你要利用这个画中境来留下汴京?让后人知道那时的繁华?”
宋徽宗不禁笑出声来。“你是高估我了,我这种人心里哪有什么国家,我心里只有自己和师师。”
“你在靖康之乱之前,就为了自己的生后事做准备了。”左道长神情有些慌乱了,他没有想到这画中境的由来,更想不到宋徽宗早已看透了一切。
“我需要一幅画完整地表现出汴京的风貌,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里,而这件事情我自己肯定是没时间去做的,于是我找到了张择端,他当时是宫廷很有名的画家,画风严谨,是这项工程的首选。”宋徽宗说话间透露出淡淡的忧伤。“这项任务花了他整整十年,也真是辛苦他了。”
左道长深吸了一口气。“你把你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他?”
“我把我和师师的头发给了他,他便从那头发中抽离了灵魂然后融入到了《清明上河图》之中,这样在我和师师死去之后,就会进入到这画中境中,与《清明上河图》融为一体,就和韩熙载一摸一样。”
师师听了这话难免有些震惊,她眼睛不安地眨来眨去。“夫君,你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张择端知道,我们自然不可能随便声张这件事情,因为我知道在那时候不光是我们知道画中境的存在,那些金人之中也有这样的画家,我必须让这件事万无一失才行。张择端在完成了这副画之后就回家乡去了。”宋徽宗温和的一言一句把这件事情说的清清楚楚。“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和师师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没有人打扰的世界,来弥补生前的遗憾。但后来我又觉得亏欠师师太多,所以才不停地抓一些后世的人进来,只是为了让师师能享受她该享受的繁华。”
“夫君……”师师的眼睛又红肿起来。“你其实完全可以告诉我的,你如果早告诉我,我就会早阻止你做那些事情。我出身卑贱,哪里想过什么繁华?”
“师师,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宋徽宗轻轻抱住了她。“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和女儿,再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是啊,再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宋徽宗吟诵起诗来他生前的一首诗,那意境真有今日完全吻合。
一阵微风透过窗沿吹入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仿佛吹过了几千年的浮尘。
寒风料峭,狂风暴雪,羌笛落梅,不过一梦而已。
我开始有些感谢进入了这么一个世界,它虽然是虚幻的,却让我见证这么一个凄美的故事,世界是假的,情意却是真的。
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故事都讲出来,一切也都将烟消云散了。
我这一刻才知道我们所了解的宋徽宗并不是真正的宋徽宗,我们所了解的师师也不是真正的师师,真正的历史除非本人讲出来,否则都不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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