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看着那顶软轿越走越远,直至变成了前方道路尽头的小黑点,闵成九方才支撑着,依旧有些颤抖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公元1017年,这一年的东方大陆上,宋朝与辽国的疆界长期稳定在雁门山-大茂山-白沟一线。由于失去了燕云十六州的屏障,北宋朝廷只能在两国的边界上广植柳树——
公元1017年,是辽开泰六年,这一年,辽以公主杀无罪婢,驸马托云不能齐家为由,削驸马萧托云同平章事,公主降为县主。
公元1017年,是真宗——膺符稽古神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天禧元年。这一年,上命宰相王旦,为兖州太极观奉上册宝使。王旦以疾求罢相,上又加王旦为太尉兼侍中,五天一次前往起居院,到中书省,遇到军国大事,不限时前往参决,仍领玉清昭应宫使。
这一年,真宗的第六子寿春郡王,加官中书令。也正是在这一年,寿春郡王赵受益在皇帝的示意下,正式跪拜王旦为师,至此王旦位至太保。
这一年,一脸老好人样的右谏议大夫乐黄目,仍然权知东京汴梁开封府。
而,也正是在这一年,入秋的时节却成了一个多事之秋——
东京汴梁城,作为帝都,城中骄民一向生活考究。身为“吃、穿、住、行”四大要素之一的“住”,也是颇为讲究。或庭院深深,或小楼耸立,多窗明几净。
对于有着不少闲散钱的住家来说,无疑更有讲究。比如,喜欢于楼前种树栽花。其中,尤以栽种各色牡丹为喜。每当花开时节,近乎于栏槛间,登楼赏玩,点点簇簇的娇艳之色,无不使人为之惊艳——
但,就像所有的大城市都会有的通病,这一时代的东京汴梁城也不能免俗。
比如:多地少的困境,也时时刻刻困扰着彼时汴梁城中的众人。既然横向扩张遭受到了限制,那何不往着,有无限可能的上空走呢?于是乎,一时间汴梁城内,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寸尺无空,巷陌拥塞,街道狭小,不堪其行。
也因此,作为人口、民居、商铺密集的超大城市——东京汴梁城,火灾成了一个大隐患。
当然,朝堂上的那些官员能吏们,针对与此,也制定了严密的防护机制。比如:每坊巷三百余步,会设置一所军巡捕屋,以兵卒三五人为一铺。遇夜,巡警地方盗贼、烟火收领公事。同时,又于高处设置砖砌望火楼,派专人执事与上,一旦发现有哪处起火,马上驰报。由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汲水扑灭。
此时,作为马步军副都钤辖的闵成九,转身见着身后,布满军兵的御街;瞅着,零星几处,依旧在冒着黑烟的宅邸;嗅着,空气中的焦糊味,眉头不禁越蹙越紧——
不得不说,眼前的御街在规划之初就被设置的很宽敞。中间为御道,两边挖有河沟,河沟内种满了荷花,两岸种桃、李、梨、杏,河沟两岸有黑漆叉子为界,在两条河沟以外的东西两侧都是御廊,角楼对称而立,楼阁殿铺鳞次栉比,是平民活动的区域,允许老百姓临街开店铺,买卖于其间,热闹非凡。从宣德门到朱雀门里的州桥(汴河桥)之北的一段御街,实际上更像是宫廷前南北向的广场,它不仅,扩大了宫城前的视野,以显示宫城的高大雄伟。而且,中央官署,也多布设在这段御街的两侧。
今天凌晨,位于御廊的几处民宅、商铺却偏偏挑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如同商量好般同时走了水!再加上,差不多同一时间出事的那一处——
想到这,闵成九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自从太祖爷杯酒释兵权后,大宋一直实行的是重文轻武的策略。也因此,身为武官的闵成九,早有了在文官面前低头,被牵制的觉悟。只是,没想到,今天凌晨的这几处走水,还是把一直龟缩认命的自己,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特别是,千挑万选,还选在了眼前这么一个尴尬地节骨眼上——
朝中身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的王旦素来体弱多病,经年以来一直病情反复。今年刚入秋,病势更是来势凶猛,就在几天前,一朝重臣的王旦不幸病卒于家中,时年六十一。
据说,真宗帝知王旦卒,遽临哭之,废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又优诏王旦赠其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文正。
而明天,就将是魏国公王文正出殡的大日子。凭着这几天,王府门前,人来人往,官车塞道的景象,不难想象明天会是何等的盛况,各色人等也将充斥其中。更何况,这王宅就在御街的几个巷口外,对于负责汴梁城日常治安的各方而言,压在肩头的包袱,无疑又沉上了几分——
“不想了,不想了,再这么下去,非疯了不可!”闵成九咋着牙花子,摇头甩去脑中所想,大步朝着自己的部署大步走去——
前方远远的军阵边,一抹混迹与一群身着暗黑色铠甲的兵丁间的火红色,幽幽地扎入了人的双眼。而当这一抹亮色映射在闵成九眼中,更是让他不悦地眯起了双眼。原本就黝黑的脸颊,在变了数变后,又黑上了几分。
“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想龟缩着避着走,不料却是对方先开了口:“闵大人,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说话者,是一个朱衣朱裳,白花罗方心曲领,束大带,脚穿黑色皮履的中年男子。此刻,正背着双手,悠闲地站立于原地,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见着来人的衣着打扮,再拿眼瞟过,不远处,那早已停妥于一旁的官轿,闵成九就算没见过真人,此时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个大概。前方这个满脸透着算计的“货”,应该就是当今权知开封府的,右谏议大夫——乐黄目了。
“哼嗯,想来,主管开封的他也听到了风声,开始坐不住了——”闵成九心中暗自思忖着。
早前,就有参与救火的属下来报:据望火楼的兵丁反映,凌晨的这几处着火点,差不多都是在丑时起的火。而且,无一例外,火势凶猛。等潜火队听得号令前往扑救时,火舌早已燎起大片屋瓦——
很明显,走水的每一处应该都用了火油。不然,等快速响应的潜火队,赶到走水处时,火势不可能如此猛烈!
另外,光几处地点同时起火这一点,也无不说明:是有人故意为之。且,很明显的是,纵火的应该还不止一人。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难道让那位上官大动肝火的,真的只是那处的事?!还有早先那位,话里话外的意思——
撇开那一层不谈,单单眼前出现的这个乐黄目,也已让他错愕了良久。就算这汴梁城出了案子,也该是开封府的推官,前来才对吧?他一个权知开封府前来亲自过问,又是几个意思——
难道说,这一切的反常举动,仅仅是因为,大家都不想在明天王旦出殡的日子闹出乱子?
还是说——
此时的闵成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脑中乱糟糟的一片。看来自己平静安稳,混吃等死的好日子,就将要在这场走水中完结了。
只是,隔着眼前的景象,他就像嗅出了透过焦糊的表象,飘散出的充斥着阴谋意味的,那一缕缕阴腐气息,正向着他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
如果自己不能办好那件事,如果找不出这走水的真凶——
他还不想死,也不能死!就算不管家中的娇妻美妾,至少还有老父、老母,在还等着自己用下半辈子用心赡养——
“可恶啊——”
不行,就算要死也不能是他死!
如同,他方才向着轿内那位上官特使保证的一样——
心中一旦有了计较,闵成九的脸色才又慢慢缓和了下来。紧握的拳头,也在向着乐黄目屈手行礼时,适时松了开来。
只是,看着眼前似笑非笑地乐黄目,闵成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此时的闵成九知道,他正在被人算计着。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才掀起了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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