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2章 痛苦


  痛苦过后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只见白淼不语,一手支住网,手起刀落,银光闪现,以及其准确的方式将面前的障碍划破,一跃而出。

  片刻间,加克里夺门而逃。自从上次在梅提乌斯的宴会上见到她,自己就在房间仿效南越王宫制造了这个机关,以备不时之需。

  加克里房间外便是柱廊,他没有沿着柱廊奔跑,而是一跃奔入瓢泼大雨中。

  白淼持刀追赶,刚一出门,耳边兵器撞击之声由远及近,侍卫来得迅速,顺势将她堵在门边。

  她紧紧抿着唇,低身一伏,躲过侍卫的剑,短刀划过最来人的膝盖,待前排四人倒下,并不恋战,脚下发力,亦跃入庭院中。

  罗马人即使身不着甲,也无法跃出那么远的距离,因此白淼的身法在他们看来,不啻于飞行,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呆了。

  待回过神来,一时也鞭长莫及,只得纷纷向她投去长矛。

  白淼虽身在半空,亦是借助庭中的奇花异木左右闪避,身形毫不滞纳的向狂奔的加克里逼近。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这是她心中此刻唯一的念头,根本就不曾留意士兵投来的武器,当耳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接着便是黏热的液体沿着耳朵边流下。

  她红了眼,顺手接过抛掷而来的长矛,蓦地转身,身形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那支长矛便穿破密集的雨帘,无视一切阻碍,穿破攻击者的护甲,将前后站着的两人钉在墙上。

  待白淼回身,加克里已奔过庭院,向前厅跑去,而第二队人马也在此时赶到。

  来者显然是经过训练的军团而非普通守卫,在踏入庭院看见倒了一地的人,为首的长官便下令列队。

  因此这一队排做整齐的一列,手执盾牌和罗马式短剑,将伤者护在身后,向庭院中浑身湿透的黑衣人步步逼近。

  白淼被大雨浇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几缕发贴在眼前,视线越加模糊,却一直盯着那个红色头发的身影,除此之外,其他皆为无物。

  阻碍她的,都得死。

  迎着那一排坚硬的盾牌,她飞身而上,袖子扬起的雨水和疾风亦像刀子,冲乱阵形,直冲队列后方满脸是血的加克里。

  手中短刀一挥,从企图袭击她的人的脖颈划过,溅起朵朵血花,也溅到自己脸上。

  格奈看着杀红了眼的女人,瑟瑟立在雨中,惨白的脸上血水雨水混在一起,牙关紧咬,宛如恶灵。

  “第一队重列,上盾牌,第二队,短剑,攻!”他看着不断倒下的属下,终于下了这道命令。

  再次重装队形的士兵经过最初的错愕,此刻终于显示出军团协作显示出的巨大力量白淼被围在坚硬的盾牌之间,无处着力,待她脚下步子一乱,十人手执罗马短剑的士兵从防卫后方攻出,杀她措手不及。

  白淼手中只得一柄并不衬手的刀,短兵相接之间,又手刃二人,身上虽也负伤,狠戾之气却越加浓烈。

  在双方对峙之间,格奈似有不忍,向她走近两步,试图劝说:“不要再反抗,不然我无法救你,白淼。”

  白淼抬起被雨水浸湿的脸,泛着灰白,眼睛却亮得出奇,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若是她有惯用的软剑在手,又怎么接二连三失手!

  一直躲在第四队列后的加克里见白淼无人可挡,之前虽有悔意,也被死亡的恐惧所替代了,更何况这位指挥官看上去和她颇有交情,不然白淼也不会在这么近的情况下并不挟持他。

  他顾不得脸上的鲜血,一把抓过身边弓箭手的弓箭。

  只着一身轻甲的格奈只听见身后的风声直灌入耳中,擦着脸颊向白淼飞去。于是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

  或许是对格奈的信任使其错愕大于防备,白淼被他顺利的扑倒在地。但就在二人肢体接触之时,她听到一声皮肉被戳破,鲜血迸出的声音。

  倒下的一瞬间,一阵闪电照亮他英俊又年轻的脸庞,他碧绿的眼眸带着微微的笑意,极轻的说了一身:“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白淼被他压在身下,一时动弹不得,脑子一片混乱,他根本就没有对不起她啊!

  她一时难以推开他沉重的身躯,越过肩膀,却看见一旁的一人高的雕像倒了下来,砸向倒在地上的二人。

  “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

  她不怕死,可是如果要死在这个小人手上,就算做鬼也会不得安心,何况格奈,似乎是在十年漂泊中,唯一给过她温情的男子。他这样俊秀,这样温文尔雅,这样的好,待她就像十年前的赵弗,她怎么忍心让他死在这里……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覆在身上的格奈一把掀开,看着石像重重的砸向自己

  “啊”

  她有生以来,从未尝试过在肉体上如此的疼痛!仿佛整个心都想从胸腔中被挤出来才罢休。

  由于推开格奈的强大力道,使得自己身子也偏移开来,所以雕像手中的石剑便砸到她移开的右肩。

  虽然雕像没能全部砸向二人,但那石剑也重逾百斤。她将嘴唇咬出了血,艰难的转头,看了看自己被砸中的手臂。

  幸?亦或是不幸?她来不及思考,眼前一阵发黑,两耳不断轰鸣,心脏不停的收缩着,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昏死过去。

  “哥哥,你让我去看一看他!”迪雅不顾他即将外出,拦在前庭门边。

  “一点箭伤而已,不会死。”夜展堂提着她的衣领,将门口的位置腾出来。

  “只看一下,好不好?求求您了……”迪雅拽住他袍子下摆,眼泪汪汪,听说那夜格奈被抬回府邸,流血不止,加之淋了雨,便高烧不止,两天过去了依旧昏迷:“至少让我看着他醒过来……”

  “他不醒你去看也没用。”夜展堂面无表情的翻上马,低头说道。

  迪雅语塞,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了上来:“那你还不是要去牢里看那个女人吗?”

  “谁说我要去看她?”夜展堂轻蔑的笑,对立在门口左右的仆人说:“看好小姐,不准她到处跑。”说完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是的,他不是去看她的,而是去赛尔维府邸。

  赛尔维负责城市防卫,在这件事上,应该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这是我府邸的女奴,就由我亲自处置。”当他踏入赛尔维府邸,单刀直入,也不拐弯抹角。

  赛尔维带着一贯古板刚毅的神色,以手叩击桌面,按照礼仪,此时夜展堂还未就任,是该尊称他一声长官的,可如今,似乎无法扭转局势……

  他片刻的不语,激起夜展堂的不耐,但有求于人,又不能发作。

  “那梅提乌斯那边,元帅要怎样安抚?”按照法典,受害人撤销上诉,院便不太追究的,毕竟那些贵族出生的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伤的不过就是梅提乌斯的学生而已。”夜展堂挥挥手,梅提乌斯的学术方向被保守的院视作是旁门左道,所以已经决意要投靠他的阵营。

  “呵呵,学生?”赛尔维少见的笑了起来:“元帅,你该不会认为那只是个平民吧他是即将进入院的年轻人之一,未来对执政官的决议也有投票权的。”

  夜展堂皱眉:“只要得到赛尔维长官的允许,把我的财产从监牢里提出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议。”

  赛尔维不可置否,他并不愿意结下夜展堂这个梁子。至于夜展堂本人得罪了谁,埋下什么样的隐患,那也不是他要操心的事。

  “在见到梅提乌斯的撤诉文书后,我会签署释放令。”

  “谢谢,那么未来我们合作愉快,”夜展堂拍拍赛尔维肩膀:“你也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古板。”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赛尔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这个从年少时期就征战沙场的男人,也不是别人说的那样绝情。

  终于在傍晚时分,奄奄一息的白淼被送到府邸,监牢的士兵毫不怜惜的把她丢到大厅的地板上,撞击的疼痛使她暂时清醒过来。纠结的长发因为牢中的阴暗而被濡湿了,贴在脸颊边,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灰败的脸,那一头黑色的秀发,因为生命力的流失,也显得暗淡又干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风干的花。

  夜展堂将一串只有大拇指粗的铁链丢到地上,吩咐左右:“带进去,锁好她。”

  其中一人一触及她的右臂,原本半闭着眼的女子咬着唇,发出一声压抑的哼声,微弱而沉闷,那个侍从便不敢再去碰,抬起头来无言的询问夜展堂。

  白淼握住自己的右臂,脊背急速的起伏,连站立的夜展堂都可以听到沉重的抽气声。

  他走下台阶,蹲下身来,轻轻地碰了碰白淼蜷曲的右手掌,她却毫无反应,只是低着头,无意识的随着疼痛抽搐而无暇顾及其他。

  撩开她长长的袖子,只见整条右前臂因为淤血而呈现一种青紫,一直蔓延到被黑袍遮住的胳膊,而指尖的皮肤,没有丝毫温度和感应这应该是已经慢慢开始坏死的征兆。

  “医生!”他蓦地提高声音:“明知道有伤者要送过来,为什么不在大厅等候!”

  绕到白淼身子左侧,一把揽过她,靠在自己怀中。

  虽然这样不能叫她的痛苦减轻一些,但至少自己要好受些。

  匆忙赶来的医生,每一次翻动她的右臂,对其而言,都是一次生不如死的煎熬。为了防止因为痉挛而挣扎,夜展堂不得不按住她。

  “拖延的太久,骨头开始发炎,短期内没有办法再接上。”医生在检查了良久,才低声说道。

  “那你是说,她的右手,废了?”夜展堂怔怔的,在心里罗列好的惩罚措施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可以这么说。”医生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会尽量把这条手臂从外观上保留下来。”

  夜展堂根本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反应,而是将女子抱起,大步往内庭走去。

  白淼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他穿过开郁郁葱葱,满目灿烂的庭院,她睁开了眼,毫无生气的脸庞映着争艳的花朵,更加蜡黄了。

  看着虚空,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在眼前男人冷峻的面容上,嘴唇微微开合,像雨中无力再扇动翅膀的蝴蝶,吐出几个细不可闻的字:“如果……手废了,就请杀了我。”

  “自从我们定下契约,你根本就没有为我办成一件事。”夜展堂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脸色阴沉,声音嘶哑:“所以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

  意识并没有完全失去,只觉得被人拥在怀里,但是西方大陆寻常的麻布衣料,此刻穿在身上,粗糙的质感摩擦着肌肤,分外不舒服。

  她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女人,却也爱那些细腻华美的织品,九岁之前在陆家的日子,他们倒是没有在衣食上亏待过她,后来在赵佗那里,自己只顾着练武,对那些也并不怎么上心,可是在大汉时,无论是绸缎还是棉布的衣料,穿起来都没有这么硌肉。

  而且她曾有一次,穿过大汉最尊贵的礼服。也是只有皇族女眷才能穿的?地长袍和裙子。

  那好象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吧,那身绛色锦缎华服的繁复的式样和舒适的质感,她到现在还记得。

  那天很热,她穿着绛色衣裳,跪在刚刚完工的南越王宫石阶下,黑色云纹的交领和曲裾,压住了浓烈又新鲜的艳色,显出几分庄重。

  那时她只得一年便及笄了,五官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在水中仍可瞧见母亲当年的风姿。平常里只做男儿打扮,俨然是个眉目如画的俊俏少年。蓦地一下换了红装,踏出房门,饶是那些兄弟们早知她是女儿身,却也是几乎要掉下眼珠子。

  太阳那样大,照得她有些晕眩,白花花的砖地和不断传入耳中尖细的声音,让周围一切都有些虚浮。

  “……令阿凝之女白淼即日前往长安觐见,与寡人共叙天伦……”

  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那个俯瞰天下一切苍生的帝王要召见自己么?她何德何能,得见陛下一面。

  犹疑之间,宣旨的太监李鹤已走下阶来,双膝微曲,亲自将她扶起,上下打量之间,眼中已是满含笑意,低声道:“姑娘可像极了当年的阿凝,陛下见了,不知要怎么高兴了。”

  因为是口谕,所以南越众人并没有出动百官来迎接,因此那李鹤也是很随意,携了她跟随指引的侍从,往大殿走去,那神态笑容,有掩不住的亲热之意,却又带着奴才特有的谦卑,仿佛很是小心翼翼。

  她被三层的礼服裹得严严实实,直冒热汗,只管有些怔怔的。到了大殿,李鹤要搀她去上座,她抬头看了一眼赵佗,觉得坐上去有些大不敬的意思,所以迟疑着不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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