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故知

　　花鬟得朝云传授云雨千幻术，心情好了不少，破天荒的走出房间，她戴了一顶帷幕，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坐在亭子里发呆。

　　小弥虽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和朝云比起来自是天差地远，朝云答应传她一些道术，昨晚教了她一段炼气口诀，谁知小弥颇为用功，一夜之间就背的滚瓜烂熟，但炼气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朝云今早便教她一套剑法，临敌之时方不至于手忙脚乱。

　　朝云师承巫仙派，之后闯荡江湖，所学十分驳杂，这套剑法是他苦心孤诣，自出心裁，唤作‘孤愤剑法’，全是从实战中悟出，着实非同小可。

　　太史公有一段议论，“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太史公遭遇困厄，自伤身世，用这些圣人贤士激励自己。当然这些传世名作也并非都是出于作者身陷困境以后。朝云被巫仙派逐出门墙之后，遭到同门追杀，九死一生，自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外家功夫多在一枝一节上用力，拳、掌、指、爪无不如此。内家功夫像太极、八卦、形意都讲究道法自然，上窥天道，实质已迈入道术的范畴。相传太极拳是武当道人张三丰所创，其人本来就是著名的道士。

　　封建时代，学术由王官掌管，贵族皆文武兼修，出将入相，孔子及其弟子也多颇有勇力，远非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比。

　　战国之世，列国互相兼并，为适应竞争，纷纷变法，贵族失其地位，学术传入民间，文武分途，学文的为儒士，学武的为游侠。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可以代表文武分途的情景。

　　后世儒、释、道三教并称，道教统御天界，释教统治阴界，儒家统治人界。

　　周朝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儒家的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

　　这种改变也可见儒家只继承了贵族教育中‘文’的成份。‘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无事袖手谈心性，急难一死报君王’。这还算读书人中较为敏秀的，其他利令智昏，祸国殃民的更不知凡几。

　　比较起来，自然还是儒家对中夏文化影响最大且深。古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将孔子推尊到无以复加的地位。实际此土此民不能说未受孔子的影响，儒家思想实已浸润到血脉之中，但绝大多数人对孔子和儒家也谈不上什么了解，凡夫关心的往往是切己的事，虽然说‘尧舜与人同’，‘佛即众生’，但‘人人可以为尧舜’、‘众生即佛’，一直都只是美丽的憧憬。

　　在交通可及的范围内，总是有富裕和贫穷，并且一部分人的富裕必然以另一部分人的贫穷为代价，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礼记》中便有天下大同的梦想，然而几千年来一直都无由实现。这是很明显的事，人情都喜欢富贵利达，但富贵贫贱皆为相对的概念，没有贫何来富，没有贱何为贵？人人为尧舜、众生即佛、天下大同、人人富裕，只能是美妙的谎言。

　　不过仙界器物发达，倒也提供了一种可能，用机械取代人力，可以将贫民解放出来，但是机械能否完全取代人力还是个问题。

　　孔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老子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据说绝大多数人在智力上是没有太多差别的。

　　孔子说的上智、下愚，老子说的上士、下士，似乎也并非单纯智力的因素。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以要清净无为。事实上，宇宙中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宇宙生灭、春生秋杀、沧海桑田、万物生息，无不有自然为之主。

　　古人认为宇宙生灭的背后有一个主宰，称之谓：神灵、造化、道。随着学术的日益精密，这些概念是颇有分别的。神灵是高级的灵体，道是宇宙生灭的规律，造化则神灵和道兼而有之，至于宇宙中是否有一个造物主，还不得而知。

　　佛家的寂灭和道家似是而非，佛道相争由来已久，两家的关系颇为复杂，互相吸取的地方也不少，道士造出老子化胡的说法，虽然荒诞不经，也可见两家学说确有相似之处。

　　但道家讲自然无为，佛家讲超脱，趋向是完全不同的。换而言之，道家是认命，乐天安命，佛家则是弃命。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万物的命是由性决定的，世间草木，何时开花、成熟、结果都有一定的时序，动物或食草、或食肉、或杂食，有什么样的禀性，就是什么样的命，人类要复杂一些，但也相差不远。

　　所谓率性也就是认命，认命就是道，就是自然。对人类来说，并不容易做到率性而为。因为人类社会并非完全遵循于自然规律的。对于别的物种来说，人类实际已经取得了神灵的地位，成为三界的直接操控者。

　　人类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形成了许多集合。家庭、民族、社会、国家。这些环境都影响到人的天性，是以人类除了自然性之外，还有社会性。

　　但命仍然是由性决定的，所以佛门要出家，离散种种社会关系。事实上这也不过是让人从社会回归到自然中，据说古印度有很多悟道者，在森林中修行，和野人无异。后世的僧人不过是一种特殊阶级。

　　儒家的态度又和佛、道不同。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儒家以人为本，宣扬仁义道德，既非认命又非弃命，而是要立命。孟子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世间大多数人只是随波逐流，对自己的命运懵无所知，于是求神拜佛，祈求福报。不知命是由性决定的，有什么样的性就有什么样的命。修身养性，才能安身立命。否则命运就像无根浮萍一样，难以安定。

　　…………

　　明钦以往也会过几个剑道高手，楚玄成的‘化工剑法’、公孙临颖的‘射日剑法’，兵燹宗的‘砺兵剑法’可说是各有千秋。

　　朝云力敌登龙、起云和偃武堂三大神统，‘孤愤剑法’功不可没，这是人家独门绝技，明钦也没好意思上前偷听。

　　昨晚回来，花鬟正在修炼云雨千幻术，两人也没说上话。花鬟受伤之后，意冷心灰，对明钦颇为冷淡，明钦知道她有心结，而且碍于杨再思的关系，面对花鬟不免有些心虚。

　　“鬟小姐，今天好些了吗？”

　　明钦走到花鬟身边，她戴着帷帽，隐约能看到面部轮廓。

　　“好……好多了。”

　　花鬟慌忙站起身来，隔着薄纱怔怔的望着明钦。

　　“小鬟。”

　　明钦心生怜惜，伸手去拉花鬟的玉手。花鬟急退了两步，低着头道：“我要回去炼功了。”

　　明钦叹了口气，花鬟伤势颇重，对于爱美的女子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打击，尤其在心上人面前，更是害怕明钦揭她的疮疤。

　　朝云和小弥注意着这边的情景，看到花鬟飞快跑回房间。两女收起长剑，走过来询问情况。

　　“你跟我姐说什么了？”

　　小弥一脸严肃，她以为明钦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花鬟掩面离去。

　　“没什么，”明钦摇了摇头，看着朝云道：“小鬟的伤还需夫人多多照料，让她早日痊癒。”

　　“那是自然。”

　　朝云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绒袄，乌发高挽，娥眉淡扫，有种娇媚横生的味道。不知根底的话，谁也看不出她是诡计多端的女魔头。

　　“小弥，你去陪陪你姐。她现在心情不好，你得多跟她说说话。”

　　“对呀，那我去了。”

　　小弥深以为然，收起宝剑去找花鬟叙话。

　　明钦看朝云支走小弥，轻咳一声道：“我还得回归义庄一趟，六大派都不是省油的灯，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要不要我过去帮你？”

　　朝云对灵脉飞泉颇有兴趣，不过对手是六大辅翼，她孤家寡人也对付不了。

　　明钦不好拒绝，敷衍道：“如果真的找到灵脉飞泉，我再来叫你。”

　　朝云不置可否，转口道：“老实说，咱们修行之人不能有太多牵绊，凡是对修行无甚帮助的无益之事最好不要做。你的底子不错，如若不专心修行的话早晚会泯然众人，一文不名。”

　　明钦略感意外，想不到朝云忽然说出这番话来，他做的这些事确实对提升修为没有太大帮助，甚至有些荒废光阴，耽误修炼。

　　不过修行之途没有一定的准则，真正修成证果毕竟是少数人，很多人修习术法只是为了搏取功名利禄。

　　朝云和明钦鱼水****自然触动了两仪真气，不但化解了沉积的尸毒，功力也有很大的提升。朝云意识到明钦对她的帮助很大，又为他漫无目的耽误修炼感到可惜。

　　朝云的目标是重回巫仙派，报仇雪恨，巫仙派虽然声名不显，却是少有的炼体大派，高手如云。凭她个人的努力穷极一生恐怕都没有机会完成心愿。

　　朝云修炼尸功多年，中毒颇深，上次她趁着独尊王覆灭之机，占据滴冰洞，便是想找到独尊王修炼的‘行尸功’，设法避免毒气攻心的厄运。

　　“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明钦知道朝云是一片好意，但是对她的说法却不完全同意。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指的便是行为准则，儒、墨、道、法都有各自的道，各自的宗旨。功名利禄是俗世之道，清净寂灭是佛老的崇尚，墨家兼爱尚同，儒家坚持仁义道德，孰是孰非，可以不论。要而言之，人生在世，总该有一个行为准则。

　　世人修道自然也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求，或者长生不老，或者功名利禄，提升修为也只是满足欲求的手段。

　　但是立身行道并不在于道行的高低，在文明的社会做一个好人并不难，难的是在遭遇困厄的时候坚持操守。

　　朝云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在她看来徒劳无功的事，或许在别人眼中却极有意义。

　　倒不是说明钦没有功利之心，只是世间的事哪有想像的那么容易。比起那些怀才不遇的志士仁人他受到的礼遇已经好太多了。

　　“听说森江已经任命御宗玄为兵马大元帅，总督炎方军事，东原祸在眉睫，你有没有退敌之策？”

　　朝云怎么说也是杨贯一的夫人，她应该比明钦更想守住东原城才对。

　　朝云淡然道：“我能有什么主意，实在不行就去刺杀御宗玄或者森江。或许能侥幸成事。”

　　明钦哑然失笑，前次厉若莘和杜芳惜、陆德存跑到磐石城刺杀象主，结果让森江篡夺了王位，这个主意实在不算好。而且御宗玄和森江身边定有高手护卫，御宗玄本身就是真人境上品的高手，单打独斗朝云也未必能胜过他，遑论他人。

　　“我还是先回归义庄看看，六大派各怀机心，我怕杜圭应付不了。”

　　明钦辞别了朝云，幻化凤凰金翅掠空而去。

　　苍梧山离东原城不远，有金翅之助费不了多少时间，越过足食坡，忽然望见归义庄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烧得十分厉害。

　　明钦大吃一惊，鼓荡金翅飞驰而去，到了近处，就见归义庄的房舍熊熊燃烧，庄上都是阴兵鬼卒，大火猛烈自然无人敢接近，一个个逃得无影无踪。

　　六大派的人都从庄上退散出来，杜老鬼奔走呼告，眼看大火越烧越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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