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屠狗

　　仙道修行向来有道、器两派。前者注重道术修行，后者擅长运用法器。

　　道术修行虽有炼体、炼气之分，又有诸多法门，但是人力有时而穷，道术修行往往受到资质禀赋的限制。

　　炼体之道远不如吐纳炼气兴盛，人类体质的孱弱便是一重要原因。

　　虽则人类发明了器物之道，弥补了体质的不足。对器物的过分依赖又使人类遭到器物的反制。

　　随着道术的发展，器物日益精利，人为物役的情状也越来越严重。孙悟空和二郎神修为相当，二郎神在封神大战的时候凭借八九玄功和变化之术屡立奇功，而孙悟空扶保唐僧西天取经，却屡屡受制于妖魔鬼怪，几乎寸步难行。法宝在道术较量中已经喧宾夺主，成为克敌制胜的利器。

　　如今的仙界便是以器物革新为标志。世间的生物本有动、静两种。动物为仙灵鸟兽，静物为花草树木。

　　千万年来，人类虽然创造出种种器物，大抵都是一静物。若要这些器物发挥作用，就需要施加一个动力。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人类使用的都是畜力，牛耕田，马拉车，牛马本身也是一种动物。

　　动物活动靠的是气力，血气贯布全身，气是从外界摄取的，过度消耗就会神思困顿。常人不懂得藏气之法，精力消耗的快，修行者吐纳炼气，将真气积贮在丹田，就好像平人积财积粟一样。使用的时候常有充裕之象，波澜壮阔，威力惊人。

　　道术家深明此理，发明了蒸汽机，比起畜力更为持久，从此器物便有了全新的动力。

　　其实世间的动物除了仙灵鸟兽之外，还有自然之威。诸如风、水，人类很早便用来做工，只是还不能随心所欲，使用的范围十分有限。

　　蒸汽机虽然早已被新的动力取代，却给人类提供了灵感，更加积极的去寻找新的动力。

　　自从动力革新之后，法器跟着水涨船高，完全盖过道术的风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已经成为修行者的共识。

　　虽然大型的阵法只掌握在少数道派手中，仙府对法器的管制非常严格，仙宝阁不但需要丰厚的财力，还须有相当的资质。

　　秦家一直做着仙宝生意，和穆家联姻之后，影响力颇有提升。秦素徽打理的仙宝阁，要算两家共同的产业。

　　仙宝阁开在抚仙城最为热闹的坊市，规模虽然不是太大，凭借着秦家雄厚的背景已经小有名气。

　　驱车赶往仙宝阁的路上，秦素徽接到端木伊人的符信，说要到她的仙宝阁坐坐，询问秦素徽在不在。

　　端木伊人是万方会的人，万方会是八大辅翼惟一的商道联盟，会中的成员都是富商巨贾，腰缠万贯，若能傍上万方会的关系，不愁没有钱赚。

　　秦素徽和端木伊人有些亲戚关系，是以端木伊人这次来抚仙城，特地和秦素徽见了一面。

　　二贤庄举办仙道会，不但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同样是各大仙宝阁的商机。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一段时间，购买、修复、保养仙宝的修行者会大为增多，仙宝阁售卖的仙宝有诸多限制，保养和修复反而更常见一些，也是赚钱的买卖。

　　秦素徽指明路径，明钦顺着车流在坊市中心的仙宝阁缓缓停定，将雪兔车泊到路边。

　　“是这里吗？”

　　两人推门下车，明钦抬头一看，招牌上写的是‘神工坊’三个烫金大字。

　　秦素徽微一点头，拾级而上，推开琉璃门，就见几个身穿道袍的男女在柜台前面挑选法器，一个相貌白净的妇人看到秦素徽现身，疾步迎了上来，回禀道：“夫人，端木小姐来了。我安排她在楼上等候。”

　　“知道了，我这就去见她。”

　　秦素徽心想端木伊人这个时候过来只怕有什么事情。

　　两人上得楼来，眼前霍然开朗，楼上的空间比楼下大得多，地上铺着平滑的青石，墙壁粉刷的雪白，显得略有些空旷。

　　明钦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之前在归义庄见过端木伊人两次，但他没有表露身份，端木伊人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两人推门走进休息室，就见端木伊人坐在长桌后面的背椅上，靠墙的连椅上坐着两个美妇人，一个是端木伊人的保镖唐媺，另一人穿着墨绿色的褙子，梳了一个飞凤髻，眉飞入鬓，眼眸湛如秋水，风姿华美，光彩照人。

　　“几位久等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秦素徽瞄了两人一眼，望着端木伊人歉然一笑。

　　“也没有多久，这里环境不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姑姑。”

　　端木伊人离坐而起，向秦素徽引介坐在唐媺身边的美妇。

　　秦素徽微觉恍然，她知道端木伊人的姑姑端木漪嫁得是二贤庄庄主萧东篱。

　　秦素徽的母亲和端木伊人的母亲是表姐妹，按辈份算的话，也该唤端木漪一声姑姑。

　　“原来是端木姑姑，一向少见。”

　　端木漪早知秦素徽的身份，一直在暗中打量她。端木漪年轻时是有名的美女，端木家又是万方会的巨贾，向他求婚的青年才俊能把端木家的门槛踏破了。端木漪和萧东篱是太学同窗，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这门亲事一度得不到端木家的同意。

　　萧东篱也是抚仙城大族，只是离玉京太远，再者巅南道比较僻远，端木家自然不希望女儿远嫁。好在萧东篱才华出众，接掌二贤庄之后，很快就成为巅南道有名的实业家，道门领袖。可惜天不假年，萧东篱年不满四十，便得了重病，不治身亡。端木漪自伤红颜薄命，幸好膝下尚有一子，稍感安慰。

　　不过萧骚的性情和萧东篱迥乎不同，也没有萧东篱的才干。二贤庄由萧南焰接掌，萧南焰只有一个女儿萧绮，对端木漪母子十分关照，一直也说会把二贤庄交给萧骚，但将来他有了儿子，可就难说了。

　　端木漪知道秦素徽是穆坤乾的续弦夫人，穆坤乾是东华国首辅，经常出现在电幕上，以俭仆爱民著称。但他年过花甲，这桩亲事想必也是出于利益关系。东华国虽有妙龄女子爱才尚气，嫁与八十多岁道术名家的事，这种人毕竟少见。

　　端木漪见秦素徽容色绝俗，不由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感叹道：“咱们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若不是伊人说起的话，真的认不出来了。”

　　秦素徽幼年倒是跟着母亲去端木家做过客，端木漪嫁到抚仙城，秦素徽则赴天河界学艺，两人自然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秦素徽微觉尴尬，俏脸升起一片酡红，生怕端木漪说起小时候的事，岔口道：“大家坐吧。……这是我师侄，也不是外人。”

　　秦素徽指着明钦介绍了一下。

　　端木伊人昨天和萧骚去后院看望端木漪，回头想起秦素徽，已不见她的踪影，询问过后，才知道她跟着明钦离开了。端木伊人对明钦无甚印象，也不知道他在归义庄出现过，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秦素徽看到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茶具，重新泡了一壶。

　　秦素徽疑心端木伊人姑侄有事而来，但她并不点破，手上慢条斯理的泡着壶，随意聊些家常。

　　端木伊人接过秦素徽递来的红茶啜了一口，眼波微转，开口道：“素姐，我有点小事想跟你商议一下。”

　　秦素徽轻哦了一声，浅笑道：“妹妹但讲无妨啊。”

　　“素姐可听说过灵脉飞泉？”

　　端木伊人迟疑了一下，秦素徽并没让明钦回避，想是信得过他。端木伊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开门见山的道出来意。

　　“灵脉飞泉？好像有些耳闻。”

　　秦素徽是修行之人，做的又是仙宝的生意，对于制作仙宝的材料自然颇有了解。

　　仙界的宝器五花八门，粗略的说，可以分作文、武两途。但是两者并非各不相融，很多宝器既可以便利生活，也可以用于兵争，只是具体功能上有些差别罢了。

　　仙宝的制作和运用可以一分为二，制作有种种繁琐的程度，但制作完成也只是一件静物，想要发挥作用，必须得有动力。灵石、精石、魔血都是可以用作动力的。

　　“不知这灵脉飞泉有什么效用？能够代替魔血吗？”

　　魔血是上古仙魔大战留下的魔尸，经过千万年的沉腐变成燃料，这种燃料加以提炼可以给仙宝提供动力，成为仙宝一种主要的能量。

　　魔血是十分珍贵的能源，而且是孕育周期很长，几乎难以再生，是以显得分外珍贵，价格也居高不下。

　　众所周知，服食法门的衰落，就是因为修行者不加节制的过度采食，将天生地长的灵芝仙草消耗殆尽。而仅靠服食作用会越来越差，不但助长不劳而获的风气，由于服食的金石草木皆有强烈的药性，中毒而死的也不少。古代帝王痴迷于长生不老，往往受道士蛊惑炼制仙丹，这些道士虽说招摇撞骗的居多，即便真有丹方，寻常人的体质也是无法消受的，况且帝王纵情生色，体质还不如平常人，用毒而死是正常不过的事，稍一揣想便知这方法后患无穷，但是利欲熏心者仍是前赴后继。

　　魔血给诸多仙器提供动力，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虽然灵石、精石也有同样的效用，但是使用的对象稍有不同。如果没有魔血，再精强的仙器也将成为一团死物，这是非常可怕的事。

　　所以仙家对魔血的渴求是无庸置疑的，魔血一般都掌握在少数财阀手里，修行者只能出高价从这些财阀手中购求。如若灵脉飞泉有和魔血相似的功效，至少可以大赚一笔。

　　“据我所知，灵脉飞泉不但有和魔血相似的功效，还有一些魔血比不了的功用。”

　　端木伊人对灵脉飞泉有过一番细致的考查，否则也不会花费大气力到苍梧山找寻。

　　“连魔血也比不了？”

　　秦素徽听了这话，眸光一亮，顿时颇感兴趣。诸天万国对魔血的搜寻可说是不遗余力，拿东华国来说，也有相当长的历史，但采出的魔血都掌握在少数豪族手里，旁人不得染指。至于域外的魔血也有特定的渠道，可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这灵脉飞泉倒是不怎么听说，莫说比魔血更胜一筹，哪怕稍逊一些，只要造价便宜，也不难大赚一笔。

　　端木伊人信心满满的道：“素姐应该知道。魔血这种东西只能让器物使用，灵脉飞泉对修行者也大有好处，你说是不是强过魔血许多。”

　　“修行者也能服用？那岂不是比得了甘泉玉液。”

　　秦素徽微感怀疑，魔血能给仙器提供强大的动能，蕴含的能量是有目共睹的。但是魔血是上古魔族的尸体腐化，虽然能量尚存，也含有剧烈的毒性，修行者肠胃再好，也没有办法吸收。

　　假使修行者以吸食魔血的话，威能岂非不可想像？端木伊人的说法确实极为诱人，仙界的兴盛主要是器物的发展，至于前古的修行法门不但没有大的提升，反而在逐渐衰落，不管是炼体、炼气、服食、符箓，还是儒、释、道前景显得黯淡无光，乏人问津。

　　这些法门不能说没有价值，但器物的发展给人类提供巨大便利的同时，显然也形成了强烈的依赖，使得人类被器物役使，只有少数智者才保持深切的担忧，大多数只是随波逐流，无法感受到这种危险的境地。

　　当然，端木伊人只是给秦素徽画了一张大饼，灵脉飞泉和魔血是两种不相的物事，相似的地方可能是含有相当的能量，但来源和构成迥乎不同，端木伊人说的只是好的一面罢了。

　　明钦暗暗觉得奇怪，想不明白端木伊人何以言之凿凿，他在万鬼窟中并没有找到什么灵脉飞泉，而且发现这只是冷香夫人和七大鬼王的阴谋，为的是整合八大辅翼的力量，在东华国制作惊人的阴谋。虽说受制于鬼王的是寒江派等人，万方会并不包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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