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斟酌

　　明钦被呼延海妖摄入血影之中，顿觉得睁目难视，浑身陷溺在一片火炙之气中，四肢百骸如要融化了一般。

　　明钦慌忙收敛心神，运转金刚法相，护定神魂，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压力消除，眼前霍然开朗。

　　明钦双眼微眯，暗自戒备，狂风暴雨已经停息，天空月轮皎白，山间的草木还滴着雨水。

　　两个形貌特异的老者站在数步以外，身穿僧袍，手拈禅杖的是呼延海妖，他身边的老者瘦小一些，乱发蓬松，有些尖嘴猴腮的模样。

　　“名世兄，这次多亏你来救我。”

　　呼延海妖脱困而出，大有意兴风发的感觉。

　　“属下参见教主。”

　　章名世撩袍屈膝，行了一礼。呼延海妖连忙上前搀扶，拍着他的肩膀热络的道：“自家兄弟，不必如此。”

　　章名世是呼延海妖的故交好友，也是血影教的首领之一。呼延海妖起事失败之后，章名世收合余众，代摄教主之位。

　　明钦听到章名世的声音，恍悟他就是挫败无常真人的红毛怪人，血影教徒施展血光大法的时候形貌大变，和常时大异其趣，不仔细辨认几乎认不出来。

　　“教中情形如何？”呼延海妖收拾心情，迫不及待的问。

　　章名世叹了口气，痛心疾首的道：“自从教主落难，秦右使遵奉北溟总教的号令，对一个总教来的特使惟命是从，杨左使也无异辞。他们屡次出兵攻打郡城，损失惨重。这样下去，教主一番心血恐将付之东流。”

　　血族号称周天五逆之一，渊源十分深长。相传北溟有一个血池，是血族的圣地。五逆自以妖、魔两族声名最盛，妖族是四灵修士混杂而成，魔是截教分裂变化而来，妖、魔和仙道对抗上万年，已是日暮途穷，很难再对神族统治构成威胁。尸妖是阴界一大物种，尸妖、血魔继妖族、魔道之后颇有代兴之势，五逆都有称霸三界的野心，甚至有后来居上之势。

　　呼延海妖自知血影教的力量不足以对抗仙道，传道之时便极力向北溟血族输诚，希望得到血族的援助。

　　右使秦元义博极群书，号为知兵，很得血池特使的赏识。血影教的首领对血池敬畏有加，章名世虽是教主，反而受制于人。

　　呼延海妖听罢脸色阴沉，嘿笑道：“本教主离开‘从义岛’多时，不知道教中的老兄弟还有几个记得我。”

　　章名世忙道：“秦右使一意孤行，连吃几个败仗，伤亡很重，教中兄弟都有怨言。本教上下莫不知道老教主兵法精熟，只有请得您出山，本教才有转危为安的机会。”

　　呼延海妖微笑不语，斜乜了明钦一眼，岔口道：“小兄弟，听闻你挟有魔道圣剑，可肯取出来让老夫一观？”

　　本来呼延海妖脱困之后要尽快离开铁围山，前往血影教的老巢从义岛，明钦使用诛、戮二剑杀退魔物的时候被章名世看在眼中，认出是诛仙四剑，因此动了心思。呼延海妖虽逃离铁围山，四大仙府必不会放过他，是以他也急着招兵买马，诛仙四剑能号令魔道，呼延海妖如何不心动，他滞留于此惟独抓了明钦便是为了诛仙四剑。

　　明钦暗吃一惊，料不到章名世认识诛仙四剑。诛仙四剑材质特异，带着强烈的魔道气息，章名世原是魔道出身，由于三宗六派势力分散，难成气候，他才加入血影教，凭借魔道的背景很受重用。

　　“小兄弟，你不要紧张。既然你挟着魔道圣剑，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何不加入我们血影教，共谋大事。”

　　呼延海妖知道明钦不是神秀宫的人，诛仙四剑杀气极重，使用起来会影响自己的心智，很容易嗜杀成狂，堕入魔道，敢于使用魔道之剑多半不是规行矩步之人。

　　明钦孤身一人自然不是呼延海妖和章名世的敌手，如果两人要抢夺诛仙四剑，莫说宝剑保不住，他能否全身而退也很难说。

　　呼延海妖看明钦本领不凡，动了爱才之念，他若是投入血影教，诛仙四剑自然也是囊中之物，无须动手抢夺。

　　“实不相瞒，我借来这两把魔剑是为了抵御有鼻国大军，教主若想讨要此剑，在下恕难从命。”

　　明钦自忖交起手来说不定能引起绝无忧、云无心的注意，只要支撑片刻，便有逃走的希望。

　　呼延海妖轻哦了一声，望着章名世露出询问之色。

　　章名世解释道：“听闻有鼻象主正在对天家后裔用兵，看来是要渐渐打消七大城邦的武装势力。”

　　呼延海妖笑道：“小兄弟排难解纷，竟有墨者之风。魔道三宗本是从墨家脱化而出，所谓五逆，妖、魔、阴、血、煞多是些诬毁之词，不可尽信。本教主创下这血影教，也是要诛除世间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使天下百姓无人不饱暖，无处不均平。大家同是天家一脉，我对山城毅族早有耳闻，你若真去山城助战，我可以派遣教中弟子同去襄助，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到了山城恐怕也帮不上多大忙。”

　　呼延海妖不愧是枭雄巨魁，确有一种恢宏气度，他不向明钦提要求，反而答允派人助战，这等好事自然让人难以拒绝。

　　如今枕戈山城兵穷势促，危在旦夕，七曜府不肯援手，明钦便只能张罗着阴兵鬼卒前去助力，血影教的门徒不见得比阴兵鬼卒更邪恶一些，换作旁人可能还有所顾忌，明钦自幼修行，十万大山中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深知正邪也是相对而言的，不能一概而论。

　　明钦点火道：“教主若能调遣援兵，那是再好不过。不过道路遥远，恐怕派不了多少人手。”

　　章名世插口道：“兹事体大，等回了从义岛再慢慢商议不迟。”

　　章名世是血影教代教主，不难猜知呼延海妖的心思。自知呼延海妖起事失败之后，血影教穷促在从义岛一隅之地，右使秦元义、右使杨深密和一个血池来的参赞厉魁，三人沆瀣一气，把持教务，四处劫掠，却到处碰壁，不成气候。呼延海妖听说了有鼻国的战事，当机立断要派兵援助，枕戈山城介于大摩国和有鼻国之间，若能借此机会在山城传教，将来便大有可为，狡兔三窟，给血影教另辟一处巢穴可是大有必要。

　　“那就劳烦小兄弟跟我们去一趟从义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一看我们血影教到底是何种景象，再考虑入教不迟。”

　　呼延海妖表达的豁达大度，倒让明钦心生迷惑。他见赵铁使用血光大法爆体而亡，本来也觉得血影教是邪魔外道。不过类似的法门在魔道并不鲜见，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道德理想舍生取义、慷慨赴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可见邪恶的并不是死亡的方式，而在于为之牺牲的对象是否符合仁义的标准，汉文帝废除肉刑，便是因为割截肢体过于残酷，起不到惩恶扬善的作用。所谓邪魔歪道，往往就是偏离了人心人情，喜欢用一些极端的方式。

　　…………

　　三人乘着夜色离了铁围山，南海长洲和东海生洲号称长生二洲，气候温暖，土壤肥壤，长洲更是林木蓊郁，为十洲三岛之冠，有青丘的美称。

　　森林之中易于隐藏形踪，神秀宫三位宫主纵有天大本事，想找到呼延海妖的行踪也极为困难。

　　到了海边，章名世撮唇长啸，便有几个劲装疾服的男子从树林中跳出来，为首是一个面孔瘦削的中年人，见到呼延海妖慌忙引着一干手下拜伏于地，“赵平参见老教主。”

　　章名世慨叹道：“教主，他就是赵铁的父亲。”

　　“快快请起。”

　　呼延海妖闻言搀起赵平，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赵兄，你有一个好儿子，赵铁为了搭救老夫，慷慨赴义，悲壮捐躯。老夫不会让他白死的。”

　　赵平眼圈一红，哽咽道：“铁儿能救出老教主，也算不辱使命。他死的值。”

　　“教主，赵兄，天快亮了，咱们到船上再叙吧。”

　　章名世担心神秀宫有人追来，从旁提醒了一声。赵平擦了擦眼泪，摆手道：“弟兄们，把快艇拖出来。”

　　从义岛远在千里之外，不能没有船只，赵平的铁剑门早投效了神秀宫颇得信任，他们父子才有机会接近糟粕洞，实施劫牢的计划。

　　赵平准备了接应的快艇就藏在树林中，用枯枝败叶遮盖。

　　几个门徒一起努力，将快艇拖拽到海边，推堕水中。

　　呼延海妖、章名世、赵平、明钦和另外两个门徒一起上了快艇。艇上地方有限，赵平带来的人手不能一起逃走，留下两个人操控快艇，其余都遣散回去。

　　快艇掀浪踏波，宛若鲨鱼一般，行速极快。几人坐在艇中，夜风吹拂，只觉得凉透心底。

　　“教主，咱们可以趁着方伯议事的时候，兵不血刃，拿下秦、厉等人。”

　　章名世痛惜大权旁落，他谋划许久搭救呼延海妖出来，就是为了借重他的威望，扳倒秦元义、杨深密、厉魁三人。

　　“兵不血刃那是最好。不知教中的方伯、渠帅都是什么想法？”

　　呼延海妖及其同党分头传教，共有三十六方弟子。执掌教务的叫作方伯，带兵的呼为渠帅。呼延海妖失败之后，三十六方多有损伤，续后进行了一些合并。

　　章名世沉吟道：“方伯、渠帅多是教主提拔起来的老兄弟，应该没有问题。关键是杨左使和大渠帅，态度暗昧。教主是不是先见他们一见，透个口风。”

　　左使杨深密，素有智囊之称，在教中左右逢源，人缘极好。秦元义对他也甚为倚重。大渠帅祝玄同，也是魔道中人，资格甚老，和呼延海妖齐名。这两人都是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秦元义、厉魁虽然打着血池的旗号，本非教中老人，无甚德望。章名世对两人也颇为轻视。

　　“照你说的办。”

　　呼延海妖和杨深密、祝玄同共事多年，算是知根知底，三人同为血影教的灵魂人物，现在血影教每况愈下，大家是一损俱损，一辱俱辱，相信两人不会无所感触。

　　从义岛只是南海中一个荒蛮的海岛，面积也不大。当初血影教遭到四大仙府合力围剿，呼延海妖战败被擒，祝玄同、杨深密带着败残人马，找到这么一个落脚之地，改名叫从义岛，以示患难不离之义。

　　岛上还有上万人马，几个渠帅带领兵马在附近的岛礁驻扎，互为犄角之势。

　　章名世登上船头，指着远处海岛的轮廓道：“前面就是从义岛了，委屈老教主换上教众的衣裳，以免走露风声。”

　　“使得。”

　　血影教的徒众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无甚特点，只在头上系一块红巾，作为标识，故而又叫红巾军。

　　赵平从船舱中拿出两个包裹，取了衣物分别换上。明钦虽无意加入血影教，但入乡随俗，只能从善如流，省得招来麻烦。

　　快艇一靠岸，树林中便冲出许多舞刀弄枪的教众，大叫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明钦觑目一看，这些教众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拧眉瞪眼，一副刚强勇毅的模样。

　　“是我。到临岛察视防务，是不是也要知会你们呀。”

　　章名世对这些哨岗颇为熟悉，众人看是教主亲至，不由吃了一惊，嘻嘻哈哈的打起岔来。

　　“我此行可是教中机密，嘴巴都给我放严实一点。”

　　章名世知道这些人喜欢乱嚼舌根，但都有很强的荣誉感，众了听了这话，面容一肃，纷纷保证不会吐露半字。

　　章名世不敢将呼延海妖直接带去总坛，免得秦元义听到风声，有所准备。将呼延海妖等人安排在一所荒落的民居，自去联络杨行密和祝玄同，让两人先和呼延海妖见一面，通诚合作。

　　明钦料不到这一拐弯离有鼻国是越来越远了，好在呼延海妖答应派兵相助，此行还不算徒劳无功。况且呼延海妖和章名世道法高强，他一个人无论如何是抵敌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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