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高老抠嘴馋

　　张野很满意面前这几人的表情，眼看桂婶这参合进来了，想跟曼青单独说会儿话也不好意思，就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左右看看，说了几句客套话，走了。

　　曼青瞪着桂家的院门口，心想这人就这么走了？奇奇怪怪不清不楚的，就这么走了？她，她还有好多话没问清楚呢！

　　刚才是生气去了不好说，可这人抛了这么大个炸弹出来，也不说说后续，就这么走了——真是让人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看到他的爱笑不笑的样子就容易生气。要是他再坏坏地笑笑，她的火气顿时就能三丈高！

　　曼青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扫把，心里有点惊慌还有点小委屈：她其实不是这么爱生气的人，但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到他就动不动生气呢？

　　是了，只是看到他才容易生气，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想到这里，曼青脸上突然没来由地一红，然后暗暗地啐了一口。

　　她的心性早已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自己这是怎么了，恍恍惚惚地也有了觉察。

　　这时桂婶回过头来就看到曼青一副小女儿姿态，心下一软，就拉着她坐了下来。“青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桂婶说说！”

　　这完全是一副慈母的姿态了。曼青心下感激，虽然羞涩，但也抬起眼睛来，看着桂婶道：“桂婶，我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但也知道这是张老大在照顾我。不过这酒楼还没影呢，这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啊。”

　　桂婶暗暗地点点头，好，这姑娘心底清明，没有被几句话就给乐晕了头。“你说的也是，这酒楼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不过就算没有酒楼，我家也打算在河边买块地，建个房子。你桂富哥老大不小了，能找点事情做，不是埋头在地里找食，总是好的。”桂婶顿了顿，“青丫头啊，我把你当自己家的丫头，也就跟你说心里话。你跟我们不一样，张老大说的是好，但你一个人要是太累了，就不要管买什么房和地了，反正你是个姑娘家，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不是！”

　　能这样说，可见是真的疼她的。曼青心下感动，干脆把心底埋了很久的话都给说了出来：“桂婶，我现在还不想嫁人的事，我想搬出高家，我想立个女户——”

　　桂婶一把拍在了曼青的手上：“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呢？你又不是孤女，立什么女户？”

　　曼青睁大了眼睛，“得是孤女才能立女户的吗？我这样的不可以？！”

　　桂婶瞪了她一眼，简直有点苦笑不得了：“那是当然！家里还有父母在堂，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给你立女户？！”

　　曼青懵了。这个想法已经在她脑海里不知道多久了，她这么努力这么辛苦，不也就是想着能有朝一日自己完全经济独立，然后有个自己的小窝，搬出高家，脱离高老抠，过自己的小日子吗？现在不能立女户了，也就是说她除了嫁人，就不能摆脱高老抠了？

　　顿时一股浓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曼青觉得这口憋了大半年的气突然一下泄了，好似肩膀都塌了下去一般。

　　“呀，你这丫头，这纯粹是异想天开！你还是赶紧把这个念头给收起来吧！而且我看这高老抠身体好的很，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你呀，到了时候就安心嫁人，还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曼青低了头，心头的仓惶还没有过去，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我也不跟你绕来绕去。这张老大中意你，这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你怎么打算呢？”

　　“啊——”本来还在出神的曼青听到这句，顿时脸红过顶，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桂婶，你说什么呢！”

　　桂婶哈哈笑了两声，也不顾曼青快把自己给窘死了，大咧咧地道：“跟我还害臊什么呀！我不跟你说这些，谁来跟你说？！”她本是大方之人，这时看曼青快烧起来的脸，想起曼青可不是桂花，她可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因此一转念，就说起了自己，“嗨，这有什么害臊的！我就看不得那些扭扭捏捏的人！跟你说，我们当年啊，都是逃荒的，走啊走啊，就遇到了你桂叔了。当时好多男人都被抓了壮丁，本来就少，加上你桂叔人心好，个子威猛，干活卖力，当时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看上了他。但他们扭扭捏捏啊，拖来拖去的，我就直接跟你桂叔说了——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过得挺好的么！”

　　这番话成功地把曼青从窘迫中解救出来了。她微微张大了嘴，看了洋洋自得的桂婶半响，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桂婶一手拍在曼青的头上，“要不是把你当我自家闺女，我才不跟你说这些呢！”

　　“嗯嗯，我知道的，桂婶你就别打我的头了！”

　　“我呀，希望你不要像你那个全世界少有的爹，和你那个笨的要死不知道变通的娘。你现在就一个人，更加要扛得起放得下！什么不好意思，什么死要面子，统统不要有！只有这样，你这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曼青还能说什么呢，只是连连点头。

　　“那，等你想好了，我就去跟张老大说！哈哈——”

　　“啊，想好什么啊？”

　　“你个死丫头，想好答应张老大啊！”桂婶又是一巴掌下去，这回曼青赶紧逃了。

　　回到自家的院子，曼青有点茫然地走到院子里的石头桌子边坐下。眼下正是下午，阳光还算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人有一种不太虚虚的不真实感。旁边的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叽叽喳喳地走来走去觅食，看到曼青回来了，就一路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唉，今天经历的事太多了，这一时半会儿都转不过弯来。但是光是想又有什么用，这个家，这个院子，这些大鸡小鸡，都在等着她呢。

　　曼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去伙房舀米喂小鸡。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声响，等她喂完鸡转身的时候，就看到高老抠站在了正房的门口，正有些腼腆地看着天，一副有话跟她说的样子。

　　嗯，是腼腆。曼青以为自己看错了还特意多看了两眼。只是这么腼腆，还想说不说的，莫不是想感谢桂婶中午给他送了菜？还是想以后再叫桂婶继续送？

　　曼青心里掂量着，但也不主动开口，目不斜视地进伙房把东西放好，然后就往后院走。刚走了三步，背后终于传来高老抠的声音了：“今天中午的饭菜甚合为父的胃口。嗯——眼下家里鸡鸭都已经长成，你也不必日日青菜白粥……”

　　哦，这意思是别人家的吃不了，但是自己家的鸡鸭都长大了，可以吃了是吧。虽然听了还是很不舒服，但是至少比以前动不动开口命令，还老骂人好多了。几乎是一瞬间，曼青又想到了桂婶说的，她还有高老抠在，想自己一个人出去立女户，那是不可能的——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尽可能忍耐。

　　“家里的鸡鸭都是留着卖钱换米的。”曼青头也不回，声音沉静无波，“你若是真的嘴馋，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些鸡蛋你可以吃点。”说完她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何表情，抬腿就走了。

　　高老抠一张老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嘴馋？！他一个堂堂秀才公被人说嘴馋？！真是，真是这辈子的斯文都扫了地了！但中午那鲜香麻辣的肉丁感觉还没有消散，这时又跟家里唯一干活的女儿说这个，可不就是——嘴馋吗？

　　半响，高老抠一甩袖子，悻悻地缩回了他的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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