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希望的春天
朦朦胧胧中，程子岳感觉到自己仍旧背负着奄奄一息的林紫涵在荒无人烟的黄土高原上颤颤巍巍地走着。
火热的骄阳烘烤着脚下这片炙热的黄土地，他却有些不寒而栗，因为他此时分明感觉到四周有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已经追随了他一路，他们似乎就在等待一个时机，然后一哄而上......
或许自己和紫涵就会变成这个荒芜的黄土高原上无人认领的两具白骨，可是那又怎样呢，程子岳不屑地甩了甩被汗水浸湿在额前的长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又低下头，咬紧了牙齿向前摇摇晃晃地走去。
他一个踉跄，终于是站不稳，连同背上的林紫涵一同摔在了地上。
半天，程子岳才有了知觉，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咙里像是要喷出火来，手里却兀自攥紧着那个墨绿色的解放军水壶，水壶里还有一些水，他却舍不得喝，因为在他看来，林紫涵比他更需要这些水。
“嗯，这就是生命的源泉，”他心里讷讷地念道。
突然，四周一阵狂风袭来，裹挟着黄土高原上粗糙的砂砾吹在程子岳和林紫涵略显稚嫩的脸庞上......
程子岳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妖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手里兀自紧紧地搂着已经昏睡的林紫涵，生怕她会被这阵不明而来的妖风吹散了去。
“呜哇，这两个小娃娃皮嫩，煮了吃肯定美味.......”
程子岳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轻佻的声音，他连忙抹了抹被狂风吹得有些痛的眼睛，下意识地搂紧了在自己怀里昏睡的林紫涵。
果不其然，狂风过后，程子岳分明看到一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有些青面獠牙的拾荒者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蹒跚着向程子岳步步逼近，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嘴角上似乎还挂着涎水，脸上似笑非笑......
恐怖极了......
程子岳心里一紧，将怀里的林紫涵楼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和林紫涵就要死在这个荒芜一物的黄土高原了。
绝望间，他心里突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林紫涵，因为来陕北是他的主意，如果林紫涵真的死在这个地方，那自己怎么还有脸去面对早已长眠地下的林叔叔和紫涵的妈妈？
“不行，我不能放弃，不能让紫涵死在这里。”
程子岳想到这里，咬紧牙关，艰难地站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向那群青面獠牙的拾荒者奔去，他愤怒地嘶吼着：“你们这群噬人血的怪物，我要和你们拼了......”
......
“子岳，子岳，你醒醒，你怎么了？”
程子岳恍惚中似乎听到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在呼唤自己，那声音美如天籁，像是干涸沙漠里的一阵细雨，像是炎热夏季的一缕微风一般......
过了一会儿，程子岳才慢慢睁开了昏昏沉沉的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公社卫生所里雪白的床上，而林紫涵此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哩......
他此时才意识到，刚才那些青面獠牙的拾荒者不过是自己的梦魇一场。
“我，你，”程子岳有些踟蹰道，“怎么会在这里?”
“唔，”林紫涵看到程子岳终于醒了过来，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子岳，你忘了吗，村里没粮了，老支书让我们来公社逃荒，我在路上晕倒了，你拼了命才将我背到公社门口，后来，你就......”
林紫涵没有再说下去，程子岳此时的心里却是暖呼呼的，因为他分明看到了林紫涵的一双杏眼里竟然充满了泪水......
“那泪水是心疼我才流的吗？”程子岳默默地问自己。
尽管没有人回答。
可是他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到卫生所门口，突然又停住了，似乎有人在一旁解释什么......
“你们真是胡闹，”程子岳听到这是公社李书记的声音，听口气李书记好像是在埋怨什么。
“他们都还是娃娃，都是中央派过来我们这里上山下乡的娃娃，他们都有文化，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你们怎么能让他们自己逃荒呢？他们在陕北没有一点生存经验，如果真的出了事情咋办，我怎么向中央交代呢？”
“可是，李书记，当时也是没办法了么，村里实在是没粮了......”这好像是老村长的声音。
“没粮政府会解决的嘛，呶，你看，中央的救济的粮食已经到了么，多亏这两个娃娃被救过来了，如果真的出了事情，我看你这个村长怎么收场......”
“是，是，我处理的有些问题，”老村长口气似乎软了下来。
“走吧，一起看看你的这两个娃娃咋样了......”
随即，卫生所的门便被推开了，进门的果然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河庄坪公社李书记，后面还颤颤巍巍地跟着李家沟村的老村长。
“呦，小程已经醒了啊，你可是我们河庄坪公社的恩人呢，要不是你，小林可就有生命危险了呢，”李书记抄着浓浓的陕北口音的普通话向床上的程子岳称赞道，说完还不无深意地看了身边的林紫涵一眼。
“哦，没事，李书记，我们真的让您抄心了......”程子岳发现李书记的眼睛通红通红的，知道他肯定因为知青闹饥荒的事情好几宿没合眼了，心里竟然有些歉意。
“没事就好，这不中央的救济粮食已经下来了，过几天就会配发道村里去，你和小林再在这里休养几天......小伙子，要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哩，”李书记说完又看了身边的林紫涵一眼，便带着老村长出去了。
程子岳讷讷地看着李书记的背影，心里面兀自生出一阵暖意，又看了看身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的林紫涵，他突然明白了李书记刚才话里的意思。
“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哩。”
嗯，希望如此吧。
果然，李书记没有食言。
没过几天，中央配发的救济粮就通过每个公社的知青点配发了下去，知青们看到中央没有忘记他们，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广阔天地，大干一番。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程子岳。
而，林紫涵，却仍旧像往常一般，郁郁寡欢。
“嗯，身体代谢的粮食有人救济。”
“可，精神食粮匮乏了，却没有地方可以补充。”
“那，灵魂总有一天会饿死的。”
林紫涵时常坐在山丘上望着远处升腾而上的一柱孤烟喃喃地说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林紫涵望着斑驳的镜子中自己眼角悄悄爬上的鱼尾纹，当她无奈感叹着黄土高原粗犷的气候侵蚀着她昔日白嫩的肌肤，当她度日如年的在陕北这个荒芜的农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时，却不知曾经的那个梦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终于，在一个雪花飘舞的冬天，满头大汗的程子岳突然推门而入，他兴奋得似乎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对着呆坐在床上的林紫涵大声说道：“紫涵，春天马上就要来了，你的梦想就要成真了。”
林紫涵似乎已经习惯了程子岳这样一惊一乍的诉说方式，仍旧坐在床上，一边认真地缝着衣服上的一个小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早就死了......”
“不是，紫涵，这次是真的，你知道吗？”程子岳将手里捏成一团的报纸摊开给林紫涵看，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兴奋，手心里的汗液竟然将报纸上印成的铅字氲湿了......
然而，林紫涵仍旧看清了那几个大字：“恢复高考制度......”
什么，林紫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努力揉了揉因为在昏暗的屋子里做针线活有些模糊的眼睛，抢过报纸，认真的读了起来：“高考制度即将恢复，请各位学子认真备考......”
额，原来是真的......
那个早已经沉沦的梦想，我就要寻回来了呢。
可是，丢失的时间和青春呢，谁又会偿还？
“紫涵，这次是真的，你要努力啊，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程子岳看着林紫涵目光坚定地说道。
“嗯，我会的，子岳......”林紫涵有些感激地说道。
“嗯，我相信你，你的基础扎实，稍微再复习一下，肯定没有问题的。”程子岳笑着，眼睛弯弯地向林紫涵说道。
“嗯，子岳，谢谢你......”林紫涵看着眼前这个被时光和岁月磨砺过的大男孩，竟然有些想哭......
“好的，那我就出去了，记住，加油！”程子岳说完，便推门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林紫涵一个人。
林紫涵看着眼前那份被少年的汗液氲湿的报纸，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低头略一思忖，便捡起一块石头在床头刻道：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刻完，她看着黄土墙上这几个龙飞凤舞的楷字，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嗯，爸爸，妈妈，你们泉下有知，我丢失的梦，就要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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