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大泽龙君
小铃儿提着食盒进来时，看到九先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
桌面上的笔墨纸砚都已被他放置妥当，房间里也被他收拾的整整齐齐。
不知为何，小铃儿的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然后她看见九先生站起来，温和地冲她笑了笑：“我来吧。”
随后，九先生铺开桌面，打开食盒，跟她一起默无声息地吃完了饭。
“你……没事吧？”盘中肴尽，小铃儿咬了咬嘴唇问道。
“我想去见一下你之前说过的嬷嬷。”九先生起身把食盒收拾好，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她离开，而是把食盒提在自己的手中。
小铃儿猛地后退几步，面色大变：“你想起来了？”
九先生平静地点了点头。
“怎会？不可能……”小铃儿的表情就像是正在做坏事时被父母抓住的孩子，既困窘又慌张，“不该的……”
“你无需紧张，我对你并无恶意。”九先生看了看窗外清亮亮的天色，叹了口气，“如果我猜想的不错，这里莫非便是龙宫，你是龙王领养的孤女？”
小铃儿紧紧地闭上嘴，半晌后才艰难地点点头。
“既是如此，麻烦女郎引路。”九先生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大泽龙王，不由得苦笑道，“我想见一见这里的主人。”
小铃儿低下头，又过了许久才嗫嚅道：“我并非有意害你。”
九先生没有回答。
从这几日的接触来看，这女孩子心思如同稚子，对善恶更是一无所知，诸般行为不过是发乎本心，就算偶有古怪也是在模仿别人罢了。
“圣人初言性善，又言性恶，最后说性如混沌、本始材朴，善恶在于后天，所以圣人才决定立道教化吧。”九先生到这里以来，首次跟着她走出院落，在心里默默叹息。
门外是一道巷子，两侧还有许多紧闭的门，在九先生的眼中，正如一个个囚笼。
走出巷子，天色便阴暗下来，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周围全是水。
也不知小铃儿身上有什么神异，湖水竟然无声避开，两人像是走在一个巷道中。
他回头望去，那一片宅子已经隔绝在湖水之后。
在水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水帘哗啦一声打开，眼前又是一座宅邸，黑漆大门，红色立柱，围墙洁白如玉，院中松柏森森。
“嬷嬷就住在这里。”小铃儿对九先生说了一声，上前敲了敲门。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名弯腰驼背的黑衣老妇抬头向外看了看，声音喑哑道：“是小铃儿啊？”
小铃儿点点头：“嬷嬷，这位先生想要见你。”
她让开身体，九先生便向黑衣老妇躬身施礼：“凡夫温九青见过仙姑。”
听了他的话，老妇顿时嘎嘎地笑起来：“你这小娃儿嘴巴真甜，跟着小铃儿进来吧。”
九先生没有动脚，而是低声央求道：“求仙姑原谅则个，凡夫并无它求，只想找到同伴平安离开。”
老妇歪头瞧了瞧他：“那跟你进不进来有什么关系？老身又不会吃了你。”
说到吃字，她露出干瘪的牙床，又嘎嘎嘎地大笑起来。
九先生不敢回答，只是额上渐渐渗出汗水来。
老妇忽然笑容一敛，阴沉沉道：“你看出来了？”
九先生只得点点头，在他眼中，老妇身后站着一条硕大无匹的白色怪鱼，巨口漆黑，牙齿血红，背上绒毛如狮鬃，在水中飘来荡去。
“唔，想不到我随意挑选的人中，也有你这样有趣的家伙。”
老妇把手一挥，身后怪鱼消失，旁边站立的小铃儿顿时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而周围场景立变，化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珠光闪耀的宫殿。
老妇则直起身躯，瞬间变成一位面如满月的美丽妇人，斜躺在于高榻之上，一袭镶金黑袍披在身上，看上去雍容大方、华贵无比。
“吾乃大泽龙君。”
这妇人用一双金色的眸子饶有兴趣地盯着九先生：“凡人，你是如何看穿这一切的？”
被她的眸子盯着，九先生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威严笼罩着自己，顿时汗流浃背，不过他依旧鼓起勇气道：“启禀龙君，某是儒家门下，已正心眼。”
“儒家……”
大泽龙君蹙眉回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你原来是阿丘和小轲那帮家伙的后辈，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
“……”
圣人的名字被她当做平辈和小辈一样来叫，九先生一时竟无言以对。
至于“小小年纪”和“老气横秋”则直接被他忽略过去，这妇人是与圣人一个时代的人物，相比之下，他这几十岁的确是小小年纪。
大泽龙君缓缓地合上眼睛：“你既能看破吾的幻境，再加上与他们有些关系，吾也不再为难与你，你便带着小铃儿上岸去吧。”
“龙君且慢。”九先生连忙道，“某还有个同伴，叫做许芸贞的，不知她是否也在龙宫？”
“这里没有什么许芸贞。”大泽龙君挥了挥手，“你若是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娃儿，她本是溱河河神，如今已是本君的女儿。”
九先生还未来得及争辩，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大力涌过来，他和地面上的小铃儿宛如被风吹起的微尘远离宫殿，噗通一声落在甲板上。
“这里是……”
九先生愣了愣，四处观察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当初乘坐的那艘船上，好似根本没有移动过。
“啊呀啊呀啊呀……”
船上的管事听见声音跑过来，指着九先生张口结舌：“你……你……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先生？这里就是人间吗？”九先生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小铃儿也睁开了眼睛问道，她浑身上下闪闪发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挂在衣服上面，大泽龙王送他们上岸的同时居然连她的衣服都换掉了。
“啊呀啊呀，你竟然娶了一位龙女？”管事大惊，又是羡慕又是害怕地望着他们。
“管事，这些日子里，可有人来找过我？”九先生无暇它顾，一把攥住管事问道。
“有的有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小郎君，他杀了好多人……原先住在龙鳞渡……”管事浑身发抖地把杨真的事迹说了一遍，又悄声叮嘱道，“你们上了岸可千万别说与他有关系。望风城里又来了人，知道了这件事，正在到处搜寻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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