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海病黛玉见姑母 扬州行浪子遇智星（肆）

　　且说韩林氏急急迎来，黛玉心中妥帖，笑道：“我坐在车里，还抱着暖炉呢，并不曾冷。倒是泽哥儿一路上辛苦了。”

　　“听说是去接你来，他且上赶着呢，辛苦甚么。”韩林氏一行说着，一行便拉了黛玉坐在身旁。只见黛玉穿了粉白撒花五彩花草纹样缎面交领长袄，浅绿暗竹纹百褶裙，头上戴着梳着常见的垂鬟分肖髻，斜插着两支玛瑙花簪，还有一只攒珠点翠小凤钗，正是她日前送的，两耳上各有一串米粒大的翡翠珠子，更衬得一张脸娇嫩如玉。韩林氏细瞧了，方笑道：“今儿穿的好，我们玉儿长大了，我瞧着，竟是再没有比我们好的。”

　　方才迎了黛玉进来的丫鬟，此时捧了茶来，笑道：“可见太太是个有福的，咱们家两位少爷都是极好的，如今来了姑娘也是极好的，好人儿都投生到太太身边来了。连我们能在太太身边伺候，都觉得福气大了呢。”

　　一席话说的韩林氏笑骂了一句：“今儿有客，你就这样口没遮拦，吓着姑娘我就扣了你全年月例！叫你再这样混说。”

　　那丫鬟立时便愁了脸，只道：“我如今只盼着姑娘日日开心，说不定太太多赏我一年月例呢。”

　　各人都忍不住笑了，黛玉眉眼弯弯，也只拿了帕子捂着嘴笑。韩林氏笑道：“别理她们，仗着我脾气好，一个个都反天了。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屋子，就在我这院子后头，咱们这就去瞧瞧。”

　　说着起身，携了黛玉出门。转过一扇月洞门，黛玉才知，这主院后面尚有一个小小院落，不过三间屋子，却是粉墙环护，东南处一株老梅凌寒吐蕊，院中盆栽错落有致，好规矩齐整。待走到廊上，廊下正养了一只鹦哥，此时见人来，张着翅膀便道：“太太万福，姑娘万福！”

　　一众人都笑，韩夫人也笑道：“这是泽哥儿怕你闷了，特意寻了来的。想不到倒是个巧的，以后你也试着教它。”

　　众人进来，这三间屋子竟是打通了的，瞧着阔朗许多。黛玉见屋中正放着一张桌子，铺着浅金色滚荷叶边桌布，小小几张鼓凳，都有同色垫子。桌上放着几个缠枝白玛瑙盘子，摆着几样时新的果子蜜饯。东侧卷着水晶帘帐，里面放着一张花梨木大案，上面笔墨纸砚色色齐全，一旁花梨木刻花高几上放着一个汝窑美人耸肩瓶，放着几支新摘的红梅；侧面是一张长几，摆了一架古琴。西侧则是一架十二扇花梨木浅雕山水卷草纹嵌玻璃围屏，转过屏风便是卧房，靠窗一张花梨木镂空雕花美人榻，铺着织锦梅纹团花靠褥，并一个织锦团花引枕，塌旁一个小几，放着一盆红珊瑚盆景，旁有一个小小的雕花镂空碧玉圆肚小香炉，此时正袅袅逸出香气；正中是一张花梨木镂雕架子床，悬着浅紫色绣折枝花卉流苏帐子，床上桃红锦缎被褥一色簇新；床后堆着两个大红木雕花箱子，锁扣铮亮，眼见是新做的衣裳箱子；床头不远便是妆台，镜子上挂着浅金色滚荷叶边的镜袱，凳子上也是同样的浅金色滚荷叶边厚垫子，妆台上齐整放着几个紫檀木镶玳瑁的小巧盒子，想来是准备的首饰了。

　　韩林氏拉着黛玉到处瞧了，笑道：“我小时候，没学多少收拾屋子的本事。如今我竟是只能到这儿了，剩下的你只瞧着弄罢了。反正咱们娘们闲着无事，等明儿你安顿了，咱们再开了小库房慢慢挑去，在这上面花些心思，倒还能多吃一碗饭呢。”

　　黛玉此时瞧着，处处妥帖，虽比不上她房中精致，到底看出姑母是花了大心思的，因此只笑道：“姑母收拾的这样好，我只顾着瞧，竟是再看不出有什么不好了。”

　　韩林氏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有什么想的，只管自己吩咐她们弄去。你这个丫头我瞧着好，只叫她服侍你起居，我再给你配上几个，有事便叫她们跑腿儿吧。”说着便叫了人过来，“这几个丫头都是我才挑的，你且看看，有合眼的就留下，不合眼的就都给了我，横竖丫头多着呢，咱们再挑就是。”

　　黛玉如何肯挑，只道凭姑母选了就是。奈何韩林氏再三不肯，定要她亲自挑，只得挑了两个。韩林氏只说不够，又瞧着添了两个，才让管事婆子带下去收拾好了送来。自己携了黛玉坐到榻上，握着她手道：“玉儿，我总共只得了你哥哥弟弟两个儿子，瞧见人家女孩儿，都爱的什么似的。如今有了你，说句心眼儿里的话，我是你嫡亲的姑母，比你母亲也不差什么，总教我也过过有女儿的瘾。你只管当是自己的家，住着自在，我便安心了。”

　　姑侄两个且说了会子话儿，韩林氏便让黛玉略歇一歇，等过会儿再去她屋里摆饭。送了韩林氏出去，琴语便收拾东西，只片刻功夫，就见黛玉倚在床边，眼圈红红的落下泪来。

　　琴语忙扔下东西赶过来，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什么？”

　　偏黛玉此时哭的厉害，半晌不说话，只急得琴语再三哄着，大冬天，额头都冒了汗。待好了些，黛玉才哽咽道：“我如今才知道，原也是有人可心疼我的。”

　　琴语松口气，笑道：“我的姑娘嗳，你可吓死我了。姑娘自然是可人疼的，咱们老爷，还有这里姑太太，不都把姑娘当成眼珠子爱？”

　　黛玉只摇摇头，正赶上管事婆子来回，说是太太吩咐，先头挑的四个丫头送过来了，请姑娘示下。

　　琴语瞧着黛玉懒动，便叫了人进来。四个丫头都是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色浅绿比甲，水粉裤子，磕头请了安，黛玉便问都叫什么名字。

　　内中一个圆脸的丫头便道：“奴婢们都是才进来伺候的，请姑娘赐名。”

　　黛玉略一想，便道：“你们两个，便**纤，春柳；你两个，叫紫苏，紫藤罢。”

　　丫头们又磕头谢了，琴语便赶着给她们分配了活计，只吩咐莫吵了姑娘。黛玉怔怔坐在床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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