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佩
因为斯皇城内,将有一件喜事,最近不能见血,所以李小默的刑期,被往后推了几日。
究竟是什么喜事呢?
原来,再过几日,便是安国离忧郡主的生辰,斯皇城早就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
如今,莒国王子杜宵,不幸殒命,随行的人带着他的棺椁,黯然回国去了,此事便就此翻过。
而其他王子,对此十分淡漠。往日一起纵酒取乐,如今却没有人去为他送行。大家为了准备离忧郡主的生辰宴,都不想去沾染那晦气。
随着日子的临近,众王子也开始正经起来了,不碰女人不碰酒,甚至拿起了书温习起来,就像是临场备考。
申国王子杨佩,不但突然收起了往日的纨绔,而且缩在紫裕楼的一个院子里,穿起了道袍、吃起了斋饭、念起了道经、耍起了桃木剑......
对于一个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无一不沾的王子来说,这些举动实在太反常了,怎么突然就清心寡欲了呢?
他的一众随从侍婢,对此深为困惑,私下围成一团商讨起来。
“已经两天了,殿下还在吃斋,一直躲在院子里耍桃木剑,大家说,他是不是中邪了?”
“是啊,这一个上午都过去了,他还在耍剑,从没见他做一件事能坚持半个时辰以上的。”
“除了玩女人。”
“一大早起来就嚷着要斩妖除魔,守护天地。”
“要不要赶紧告知安国朝廷,让他们派个御医过来瞧瞧?”
“先不着急,眼下正是求婚的关键时候,不能让安国的人看咱殿下的笑话。”
“那你说怎办?要不我们到城外请个巫师过来驱邪?”
“不急,我们再观察两天再说。”
于是众人继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子的动向。
一连几天,杨佩都像修士那样早睡早起,练习吐纳之法,吸收清晨的天地精气,然后穿着道袍在院子里耍剑。
众属下见王子殿下虽然有些异常,但总体上还是很清醒的,甚至怀疑他变好了。
所以大家也不担心,各自凉快去了,赌钱的去赌钱,泡妞的去泡妞。
杨佩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呢?
原来,他听说书的人讲,景离忧从八岁开始,便在【归云山】修道,每年只回王府两次。这十一年一直混在修士堆里,想必这个“大荒第一美人”一定喜欢仙风道骨的人。
所以他才会突发奇想,装模作样地修仙,要练出一身仙气,至少也要收敛一些俗气。
他的俗气实在太重了,吃喝嫖赌无一不不精,全身上下透着饮食男女的气息。
转眼,景离忧的生辰到了。
杨佩起了个大早,指着那身黑色的道袍,让婢女给他更衣。
婢女提醒道:“殿下今日要参加离忧郡主的生辰,不能穿道袍,应该穿朝服。”
“你懂什么?快给我更衣。”
“这......恐怕不妥,请殿下三思。”两婢女负责王子的穿戴,若是王子穿戴不得体,她们是有罪的,所以咱三劝告。
“三什么思,到底我是王还你是王,要不我给你更衣?”杨佩有些恼。
“奴婢不敢。”
“少废话,快点,耽误了我的正事,把你俩都配给马厩里的老王。”
两婢女既听此说,只好唯唯地替他穿上那件黑色的道袍。
杨佩如愿穿上道袍后,心满意足,提着随身携带的伏妖剑,出门去。
胡舟带着一众随从,早已在门外恭候。
众随从一见杨佩这一身行头,真的是哭笑不得:这是要去参加生辰筵,不是去送殡,穿着一身黑衣服去干吗?
他全身上下,完全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王子应该有的打扮,倒像一个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游方术士。
还有,生辰宴上带伏妖剑去干嘛?去捉妖吗?
如此荒唐,这个王子殿下不会是假冒的吧?
丢了申国的脸,回去该如何跟王上交代?
胡舟的脸僵得跟块铁似的,想要直言劝谏,却怕冲撞了王子的威严,只好对着两个婢女指桑骂槐:“今天什么日子知道吗?给殿下穿这种衣服,回头把你们配给马厩里的老王。”
两婢女十分无辜,连忙伏地拜倒:“殿下救命!”
杨佩一脸不快,语重心长道:“其实老王也挺好的,老实可靠,就是年纪大了点。”
他深知胡舟性情执拗,只要他反对的,绝不会轻易放弃,只好顺水推舟让两婢女来替他担责,为自己挣回一点面子。
两婢女哀求:“殿下.......”
胡舟又训斥道:“还不快去给殿下准备朝服。”然后恭恭敬敬地跟杨佩道:“请殿下更换朝服。”
杨佩怀着满腔的幽怨,悻悻地回房去。
换回朝服后,杨佩乘上马车,带着众人去安国昭王府。
昭王景隆,是皇帝的叔父,与先皇是一母所生,战功卓著,备受荣宠,他的女儿也因此被封作离忧郡主。
这日,昭王府外,宝马雕车排了好几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春风十里,掠过斯皇城,渗入每一条喧嚣的街,潜进宏大的昭王俯,吹皱王府中的滴翠湖。
湖面波光嶙峋,清澈透碧,几只仙鹤优雅地伫立在远处的岸边,一副孤绝的模样。
湖心有一个方圆约三丈的舞榭,是用白玉石堆砌而成的,雕琢成莲叶模样,漂浮在湖面上。
景离忧的生辰筵就设在滴翠湖边的三座楼阁,还有几十桌外席设在湖边的红豆杉、银杏树林下。
众亲友、臣僚、外宾等都已落座。
景隆穿着一身厚厚的礼服,在中间一栋的小楼上接受众人的祝贺,搞得好像今天是他的寿诞,而正主景离忧本人却不见人影。
这种情况大家都懂,这位传说中的“大荒第一美人”定是多才多艺,将会以一个特别的方式和大家见面的。
所以那些春心荡漾的少年才俊也只好按住心火,在宴会上谈笑风生,静待景离忧。
朝阳半悬,巳时一到,筵席正式开始。
上百个婢女和家丁过来上菜,井然有序,仿佛这上菜就是一个节目,很有观赏性。
各国王子都挤在楼上,努力找机会在昭王面前显露才华,努力坐到跟离忧郡主较近的位置。
而杨佩,却自己在湖边的红豆杉树下开了一桌,也不和人招呼,只顾自己悠闲赏景。
他这个人,对自己很随意,对外人很清高,全凭心情,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更不放心里。
蓝天碧水,良辰美景,不禁勾起了杨佩的闲情逸致,但是他不会吟诗,只好习惯性地从怀中掏出了自己带的瓜子,默默地嗑了起来,眼前一大桌山珍海味却碰也不碰。
胡舟安顿好其他随从,又在王府中大致走了一圈,熟悉地形后,回去找杨佩,一来就看见王子殿下在嗑瓜子,还把瓜子壳吐到滴翠湖里,破坏了滴翠湖的纯净。
他一下子就又被气得脸色发紫。
这么盛大的日子,这么多王公子贵族聚集在这里,他不到楼上內席去就座,不找机会去亲近昭王,却跑到外席来嗑瓜子,破坏环境,就这幅德性,还整天想着要抱得美人归呢,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胡舟在心里抱怨了一百遍后,还是打起精神,准备阻止王子嗑瓜子。但劝肯定是劝不动的,须得找个借口才行。
寻思片刻后,胡舟说:“殿下,属下今早来得匆忙,未曾吃饱,可否赏我几粒瓜子。”
他觉得,殿下素来慷慨,定会把整包瓜子拿给她,让他自己抓,那时他就可以借机,把整包瓜子都没收起来了。
“桌子上不是有酒有肉吗?你看这鹿肉,羊头、烤黄鳝,还有这鹧鸪,你随便拿去吃就是了。”杨佩用眼神指示。
“属下身份卑微,不敢践席,殿下赏我几颗瓜子充饥便可。”
杨佩没法,轻轻地捋了几颗瓜子,撒在胡舟的手掌上,一脸不舍地问:“够了吗?”
胡舟看着手中不到十颗的瓜子,还有殿下那舍不得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吝啬了?
没法,胡舟只好伸手去夺瓜子,免得殿下丢人现眼。
“大胆,你敢抢我东西,我平日真是惯坏你们了。”杨佩见胡舟来抢瓜子,立刻捂住怀中瓜子,就像捂住自己的裤裆一样。
“殿下恕罪,属下饥饿难当,您就把整袋瓜子给我吧,我拿到一边磕去。”胡舟央求道。
杨佩略略忧伤道:“你以前不会这样的,记得有一次我遭人行刺逃亡,你连续两天都把食物让给我了,也没听你叫一声苦,怎么现在就为了几颗瓜子就要跟我抢?”
胡舟见他不肯交出瓜子,干脆直言劝谏:“殿下,如今其他国的王子都坐在楼上,都挤在昭王的旁边,你却在这儿嗑瓜子,还把人家干干净净的滴翠湖弄脏,实在不成体统,您还是把手里的瓜子给我,赶紧上楼去就坐吧。”
杨佩一边啃着瓜子,一边笑道:“原来你是为这个,放心,你们殿下我早有打算。”
胡舟看殿下平日里稀里糊涂的,不信他会有什么打算,正想接着劝谏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昭王世子、景离忧的亲哥哥【景淳兮】从侧面走来,只得作罢,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
景淳兮走到近前,抱拳道:“殿下,你怎么会坐在外席呢?是不是府中下人疏漏,没安排殿下上楼入座?”
杨佩站了起来,还礼道:“此间天地开阔,无拘无束,观湖赏景,别有逸趣。”
“殿下雅人深致,与众不同。您不远千里而来,是我王府的荣幸,同时也感谢您来参加小妹的生辰宴,我先干为敬!”
景淳兮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胡舟连忙为殿下斟酒,杨佩满饮一杯。
景淳兮喝完酒后,低头看见桌子上的酒肉似乎没被碰过,而地上、湖水中却满是瓜子壳,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心中打问号:
“既然喜欢这地翠湖的景色,怎么还会把瓜子丢湖里?”
胡舟见景淳兮的表情复杂,连忙开口跟杨佩请罪道:“殿下,属下一时马虎,将瓜子壳撒在了湖中,弄脏了王府的宝地,坏了殿下的雅兴,请殿下责罚。”
他这番用心良苦的顶罪,杨佩自然也是明白的,于是顺水推舟、恬不知耻地骂道:“你这狗奴才,怎这么不小心,竟把王府的宝地弄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时没有教你们言行举止呢,回去就把你配给马厩里的老王。”
“呃,配给老王?”胡舟一听,一张脸立刻铁青,殿下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荒诞的话呢?真是丢人不分场合啊。
景淳兮听到最后一句也是怔了一下,然后禁不住笑了起来:
“殿下言重了,王府简陋,怎敢说是弄脏呢?殿下严格约束下属,但也不必如此吓唬他。招待不周,让殿下落在外席,也是我的过失。还请殿下移步到楼上就坐。”
杨佩道:“世子宏量,宽恕这奴才,我代他谢过了,待我喝完这盅酒,尽一尽这湖边的雅兴,便上楼去。”
景淳兮笑道:“好,那我在楼上恭候。”
说完,景淳兮转身离去。
胡舟长舒一口气,瞥一眼殿下,气得说不上话。看来他是故意坐到外席来,然后让景淳兮亲自来请的,实在不要脸,还说是观湖赏景,把自己说得那么高雅,其实满肚子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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