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季节
在他面前的装在玻璃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着的那套礼服，还是他三年前第一次设计的女装。
那年他才刚毕业一年，25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可是，曾经的雄心壮志不断地被现实无情地打压，他花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设计的作品，却因为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被打回来无数次。
他的坚持在那些人里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他们从不会看好他。
直到那天谭乐看中了他设计的毕业作品，亲自到了他当时就职的小公司。
季节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他终于支持不住终于想要妥协，去设计那些符合大众口味的衣服的时候。
谭乐，来了。
那时候的谭乐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毕业的高中生，但她坐在他面前的时候眼神中带着几分锐利，说话也很直接。
“我看过你设计的作品，它让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据我所知你从未设计过女装，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如果你愿意，我相信那会是一个惊喜。也许新的尝试能够给你带来更好的运气。”
也许是因为她那一句久违的肯定，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放弃手上所有的工作，整整一个星期，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尝试。
终于，他下定决心翘了班把她约到一家咖啡厅里。
握着的那个文件夹竟然让他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心里怀着忐忑。
他看着谭乐翻动着稿纸，手指止不住地发颤。在那短短的数分钟里，他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之中，摇摇欲坠，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它跌进万丈深渊。
他不怕被公司辞退，也不怕被人瞧不起，但他最怕的是自己的努力配不上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
终于，她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夹，看着她脸上出现的礼貌微笑，他的心咯噔一下碎落一地。
然而她只说了三个字——跟我来。
那种对梦想近乎绝望的心情，是季节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可他还是跟着她了上车，到了一栋郊区的别墅。就在那里，谭乐给了他一张两万的支票。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来这里，我给你三个月时间，给我一个带你去伦敦时尚周的理由。
两万，那是他半年不吃不喝才能存下来的数目。而现在，只需要他点点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她只对他说：三个月，让我看到，我这么做是值得的。
于是，他辞了职，留在别墅里和其他十来个人一起生活了三个月。
最后只有李岚和他留了下来。
这时候谭乐带着他们两来到了明珠大厦十四层——Ariel起步的地方。才知道，原来谭乐就是那个16岁就获得欧洲设计界最具潜力新人奖的Ariel。
后来，他去了伦敦时尚周，Ariel总部也从明珠大厦搬到了现在脚踩着的。
再后来，他已经成为巴黎时装周的常客，Ariel里国内国外的设计师越来越多，而他也坐上了男装设计总监的位置。
但女装，却再也没碰过……
季节回过神来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朝谭乐的办公室走去。
他刷完卡推开门却看见谭乐一脸悠闲地给盆栽修剪枝叶。
有趣。
他笑了笑，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
谭乐把剪刀放下用湿纸巾擦了擦手，转过身之后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文件夹颇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
季节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把文件夹放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听说过曾筌改画《钟馗捉鬼图》的故事吗？”
谭乐想了一下，坐到他对面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在五代十国时期，有一位皇帝宣了当时著名的画师曾筌进宫，命令他把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中的钟馗用食指抉鬼眼改成用拇指。曾荃想了几天，因为无法下笔所以就把图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皇帝。”
“所以，你要学曾筌把图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了。”谭乐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表情有些微妙。
“准确的说，是这样的。”季节点点头把文件夹推给她。
“可我和那皇帝不同，你可以根据你的想法去删改。”谭乐摊开双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季节摇摇头又把文件夹朝她的方向推了一步，严肃地说：“首先，看到这份设计稿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它就是Venus。这种感觉很微妙，只要我一拿起笔想要删减或者增添什么的时候就会觉得破坏了它的美感。
第二，就设计风格而言，我更适合Athena(雅典娜）。当然，如果你想看见上战场的Venus（维纳斯），我会觉得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已经没有再一个半年去重新设计，要想摆脱原来的样子并且进行超越，少了一年的沉淀是做不到的。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宁愿没有作品也永远不要强拼硬凑粗制滥造。所以我选择退回来，并且我也相信这会是最好的决定。”
谭乐神情严肃地和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拉开了右手边的一个抽屉，把最上面的那个文件夹甩在他面前：“李岚早在昨天就已经改好了。”
季节耸了耸肩朝她摊开手说：“很抱歉，Ariel，我有我的坚持。如果你坚持决定修改Venus，那么我会向你推荐Michelle和杰西卡。她们非常擅长设计西欧的古典风格，并且她们十分乐意帮助别人修改图纸。”
谭乐愣了一下，忽然整个人又松了下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逐渐褪去。
她伸手在文件夹上点了点朝他微微一笑：“怎么，不想看看她最后成果吗？”
“OK。”
季节原本无意关心李岚的设计，但是和她对视两眼后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拿起了那个文件夹，没想到打开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
“我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晚上，那还是你第一次去伦敦。我们一起坐在泰晤士河的游船上，那时候船刚刚从大本钟附近起航，你坐在我对面突然问我为什么要在那十个人里面选择你。
当时我并没有说什么，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因为你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能明白我的态度，并且不会触底的人。”
季节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但并没有接话。
谭乐顿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卡片放在他面前继续说：“Ariel永远不会提供改款，这是我从Ariel创立之初就一直非常强调的事情。当然，如果是私人订制自然是另当别谈。
我始终坚信这世上没有不适合人的衣服，只有不适合衣服的人。所以我已经决定好了Doris（多丽斯）不会改款，而李岚的设计图已经交给沈晓的制作团队着手处理了。不得不说，她的设计从各方面来说都更适合白桥，而且把她的个人意见表达得十分含蓄。”
季节一直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张酒红色的卡上的黑色玫瑰，直到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才略微勾了唇角笑了笑。
“当年一起进明珠大厦的十个人里如今也只剩下你和李岚，算起来你也是Ariel的元老了。这张星河走廊的钥匙，我留了很久，我想，现在是时候给你了。”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是李岚或是其他人，他们或许会推辞一番，或许会欣喜若狂地接过这张卡。
但是季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开始犹豫了起来。
和当年一样，如今的他依旧不怕上司的刁难，不怕别人的不理解和诋毁，可他还是会扪心自问一句——
你所付出的努力，配得上你得到的一切么？
并不是因为矫情也不是因为算计，而是只有凭着自己真正能力得到的东西才是永远不必担心会失去的。
而他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季节，差的东西实在太多。
他想，只有自己能够做到就算有一天离开Ariel，这世界上还能有人认可季节这个人和他的作品，还能够在西方时尚界拥有一席永远不可替代的地位，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拿着这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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