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带表谁能欺负谁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说白了,抢了你的女人,脸上无光,过来找回场子?”
石凯转身捡起地上的马扎,拎在手里,吊儿郎当的走向院门口,正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他,不由的怀疑,这是他们多年的邻居吗,哪那么混,变的跟个小混混似的。
石凯一步步走向人群,到院子的中央停下,懒洋洋地举起马扎,微眯眼睛对着太阳,长长的伸完一个懒腰,把马扎放地上,大剌剌的坐在马扎上,等待对方的回应。
石凯很生气,气不打一处来。
大早上,憋一大泡尿,睡眼惺忪的推开堂屋门,准备狂奔向十五米外的旱厕,又觉得太远,跑到厕所的意义不太大,干脆就地解决。
要说住院落的人,在院子里干点龌龊事,也不打紧,怪就怪这宿醉,导致昨儿晚上回家时,忘记关大门。
没关大门也没啥,邻里八所的相互照应着,没啥危险。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大门被推开,村长领着三个看似衣着光鲜的人进来,后面还跟一堆邻居。
你说膈应人不。
石凯吐一口浓痰,大蓝胶皮拖鞋抿两下痰液,坐直身子,揉揉跨栏背心里面容易发痒之处,又抬脚翘起二郎腿,踮脚甩掉大蓝胶皮拖鞋,大手使劲搓脚底板。
本来兴奋的村长,见到石凯在院子里撒尿,还有些臊得慌,现在眼瞅着大金主与他起争执,恨铁不成钢地对石凯一声叹息,出声打破一整院人的尴尬。
“周董,王工程师,刘秘书,不好意思,小娃不懂礼数,别见怪。人你们见完,咱回村部接着聊,来来”村长哈腰舔着脸,呲着牙对三个人说完,转脸又黑唬石凯,“回屋去,别跟这丢人现眼。”
一个烫了大波浪,还扎马尾辫,身穿西装套裙的小白领,瞟一眼站在中间怒火中烧的周成义,见他自恃身份,又一副憋足十万个我去年买了个表的样子,顿时释然心中的疑惑,怪不得这么丁点儿的拆迁项目,非要亲自上阵,还指名道姓的见识一下这个叫石凯的人。
释然归释然,老大跑人家院里来耀武扬威一番,风光不但没出,还被人家踩的跟夹了尾巴的小狼狗似的。老大有身份,不能撒泼,做小的的怎么也要出来打圆场。
她对村长说:“你们村的这个拆迁项目,要把他家作为第一拆迁对象,他不拆,一个也别拆。”
村长点着头说:“是,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哎,葛大爷,你是我大爷吗?这是我的私产,我可没说拆。”石凯瞪着眼,嚷嚷道。
“哟,不实好歹的小崽儿,你五岁死了爹娘,葛村长发动全村给你捐款,给你做饭,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能自理了,说这话,对得起葛村长吗。”旁边一个穿花衬衫的大娘,扯着嗓门训斥石凯,幸好距离相隔较远,近的话不得指着鼻子,吐着唾沫星子。
“就是啊,这人得落好啊,小时候你大晚上发烧,烧的迷糊,村里赤脚医生治不了,葛老二背你到市里医院看病,我记得当时雨下的哗哗的,葛老二披雨衣背你跑,十多里地啊。”另一边一个拄着拐棍,白胡稀疏的老大爷,驼背弯腰,露着两个牙花子,不停的叨叨。
本来花衬衫大娘说的时候,石凯便有些不耐烦,一茬没完,这又跑出驼背老大爷的训教。石凯有些耐不住性子,当下从马扎上站起,双手虚按,示意老大爷停嘴,急赤白脸的说:“行行行,费祖爷,我要不要在旁边拉个二胡,让您的话更有感情色彩,我亲爱的们,你们可别说了,你们不知道情况。”
葛老二见周成义站的挺拔钢毅,脸上却写满精彩,一副要发飙的样子,他怕项目因此而再次黄掉,便跺脚怒喊制止石凯:“上学的时候,你没户口,我把你落在我户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而且你是知道的,这房子虽然是你的,名字却是集体的。我说拆就拆,钱一分不少你的。”
“就是,就是,拆,钱不少他的。”旁边的群众也议论纷纷。
这时候,周成义微微侧身,向旁边中年男人耳语几句,待他交待完毕,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一尘不染工人制服,类似于工程师的中年男人,向前站出一步,转身向着人群双手虚压,示意安静。
“鄙人周文波,是这个项目的总付责人,刚才我们周董说,云文村啊,是整个围海规划一期里,唯一个个还没有动迁的自然村,当然,有历史的原因造成,不过呢,众所周知,我们西海房地产开发公司,实力雄厚。所以,我们周董发话,云文村执行全市拆迁最高标准,大家欢迎。”周文波字正腔圆,热情洋溢的说词并没有带来鼓掌声,村民们像看猴耍戏一样看周文波,现场一片尴尬,以至于周文波压轴讲词,感谢西海房地产开发公司,感谢周董的话没说出来。
倒是某个小伙小声嘀咕:“不是提前说好的吗。”
周文波像是没有听到小伙的嘀咕,圆场般的清清喉咙,转身对着石凯说:“不过呢,他家不拆,一分钱补偿也没有。”
全场“嗡”一下炸开锅,村民议论纷纷。
周文波说完,拍拍葛村长的肩膀,像揽兄弟一样揽着呆呆的葛老二,转身向外走。
周成义从进门起,那张遗像般的脸,终于露出灿烂的微笑,那是一种出于胜利的微笑。
在他的眼神,他可以用他拥有的财富,随随便便花点股东的钱,像玩竹筒里的蛐蛐一样玩石凯,随心所欲的开心。
因为石凯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不,比社会最底层的人更低,没有父母,没有钱,没有权利,本可以借拆迁一步登天,却因为开罪他而丧失这次机会,必定会懊恼,会伤悲。
周成义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惊讶于自己还那么拥有童心,对着沮丧的石凯,抛了一记复仇般挑恤的眼神。
“等等。”周成义背后的石凯终于出声。
周成义内心绽放出骄傲的礼花,他是对的,没有人可以抵挡金钱的诱惑,再臭的石头也有捂香的一天。
他不想听他的妥协,也不想大发慈悲,甚至不想再见到这个等级不同的人。
却依然回过身来,他想看看一个倔强的人,屈服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倔强,从小生活在衣食无忧的家庭里,长大后在父亲的公司里担任要职,以至于慢慢当上董事长,一切太顺利,他没有机会见到顽固不化的人,从同学到同事再到朋友,全部随他心意,没有一个人逆反他,就连他第一天上学,老爸送他去上课,老师向班里同学介绍他时,直言他爸是围海市的骄傲。
他要看看一个人如此硬气的狼,如何变成会摇尾巴的哈士奇。
他甚至示意让刘秘书,录下石凯低三下四的样子,给那个令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女朋友,看看石凯懦弱的样子。
“你们不会找一帮人,半夜把我抬出去,偷偷拆房吧。”石凯又坐回马扎,舔着脸说。
周成义那张笑容可掬的脸,顿时呈现猪肝色,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刘秘书的脸,随着周成义的身影,扭到极致,才转回来,勾着兰花指,指着石凯,小眼微眯的说:“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小时候,一年级同学打架也是这个样子,一个小胖子打了一个小瘦子,小瘦子扶扶眼镜,恶语相向地说:“你给我等着,放学别走,我叫我二年级的表哥打你。”说完一阵风似的落荒而逃。
只是刘秘书踩着细高跟,扭着混圆A字裙,摆着两条光滑细嫩的大白藕,伴着打字机般的声音,娇媚疾走。
石凯望着灰西装的背影,咂咂嘴:“这样的美女,多看几眼多好啊。”
一语成谶,他们在未来的时间里,时有接触。
那是未来关心的事,他现在更应该关心,怎么应付村里几个墙根婆,关切的围在他身边,看似关心爱护,实则想打听他与周成义的女人,不能说的故事。
不久,云文村变成一个大工地,勾机铲车泥头车呼啸轰鸣,拆拆运运,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石凯的家,也就是云文村偏居中部的一个院落,铁皮围挡围一圈,留出一个刚刚开出桑塔娜车的豁口。
石凯望着那豁口,喃喃的说:“我又没车,给我留那么宽的门干嘛,不进灰么。”
他吐掉嘴巴里的牙膏,拿搪瓷缸在釉面水缸里瓢一杯水,用清凉的静尘水漱口,瞥见两个工人在安装工地指示牌,便穿过大门,走到围挡的不远处,。
他不是关心那两个工人,只想了解牌子上的规划图。
“你是这家主人?”一个工人抬起头,见拎牙缸,穿背心大裤衩的石凯,客气地打招呼。
“嗯,你们这些牌子,哪个是规划图。”石凯随口回工人的问话,又反问道。
“这个,我给你揭开,您看仔细喽。”工人憨笑着起身,两步窜到未安装的铁皮指示牌前,利落的揭下防尘罩。
“您看,多漂亮的五甲级写字楼,每四幢楼围成一个环形组,中间一个小型喷水公园,三组写字楼组成一个品字型,所以项目的名字是品商金融中心,您家就在这组中间,哦,因为您是钉子户,公园就没有设计,这四栋楼每栋32层共480户,大概几千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您家,帅气吧。”
工人说完,转转塑胶安全帽,直起身子,在上衣右上兜掏出50元钱,嬉皮笑脸地双手呈给石凯“这是周董特意交待的,补偿您的环境污染费。”
工人见石凯依然盯着规划图,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的没反应,把50元钱塞到他裤兜,石凯这才反应过来,忙从兜里掏出50块钱,皱眉头盯着工人。
“这是施工期间的停电补偿,周董说您别嫌少,买根蜡烛足够。”工人在裤兜里掏出1元钱,递给石凯。
“停电?”石凯扭头看向院子,堂屋昏黄的照明灯随即熄灭。
“这是施工期间的停水补偿,周董请您笑纳,买瓶矿泉水,搁家备用。”工人在另一个裤兜掏出1元钱,又递给石凯。
“嗯?”正在惊讶断电的石凯,转眼看向釉面水缸旁的自来水管,发现正有一滴水挣扎着垂下。
“哦,至于遮光补偿,您大可以去当地司法机关起诉西海地产公司,补偿多少,法院说了算。”工人俏皮地说完,娘嘻嘻地扭两下,走回工友旁边,继续施工。
石凯捻着手里的52元钱,砸砸嘴,郁闷地往家走,他不明白怎会接下令人耻辱的补偿款,难道见到规划太震惊,意识动作没跟到位?
石凯感到羞耻,家里缺这52元钱吗,这不是补偿款,而是来自周成义的侮辱,侮辱一个他认为不能反抗的穷小子。
钱接下来,就没有愤愤丢弃,飒然而归的道理。
因为钱已经接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耻辱,岂不证明人很傻。
周成义认为他无法反抗,不带表真的不能反抗,人都是肉长的动物,不带表谁能欺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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