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帝师（四）
二百年前，大晟开国，容氏先祖年方二十五，天纵英才，文武双全，凌然立于百官之前，清隽的脸上一丝浅笑，不怒而威。在他身边，墨蓝长袍的中年男人安静矗立着，几乎看不清楚相貌，唯有腰间一把绒布包裹的长棍，露出黑曜石雕刻的古朴龙头，没有一丝瑕疵。
年轻皇帝走到男人面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帝师栽培，永世不忘。”男人轻轻一点头，转身离去，从此再无人见过他的身影。
容旬还是大晟六皇子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关于帝师的传说，他们神秘莫测，一人即成一派，游走于天下，寻找优秀的王者，然后倾尽全生来栽培。
在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的皇族都有关于帝师的说法，只是他们过于神秘，既不留姓名，也极少载于史册。最后一次记载便是二百年前大晟开国，由容式先祖之口，流传于皇家不外传的记录上。
容旬醒过来，模模糊糊的看到眼前墨蓝长袍的男人，模模糊糊的看到他腰间黑曜石雕刻的古朴龙头，模模糊糊的想起大晟皇族记载中的这段话，然后又想起龙修。
和他祖父一起栽培他的人，培养他成为辛国帝王的人……居然是帝师？
想到龙修，容旬猛然想起小皇子，他努力聚集起意识，察觉四周寂静一片，天袑在他怀里沉沉睡着，而自己躺在半人高狭小的石壁间，全身酸软，一动不能动，帝师站在石壁外，浅笑着看着他。
“多年不见，六皇子机敏善断不改当年。”帝师坐下来，微笑着看着容旬，他的声音温柔平和，听在耳中如沐春风。他的长相也是人如其声，眉目温和，浅浅笑着，光洁的脸上看不出年龄，通身气质如同心怀天下的名儒隐士。
容旬心里便有些怀疑，当年龙修登上帝位的凶猛手段，莫非也师从于这个看似春风拂面的男人吗？
他看向帝师，低声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我们没有名字，不过延续帝师的名号。”
“阁下为何抓我？”
帝师一笑，看着容旬，目光中满是欣赏，又隐隐有一丝可惜：“很多年前，我曾在大晟宫中将各皇子逐一观察过一遍，你大约不记得了，你当时刚刚五六岁，已展露出极好的天赋，几乎不需要任何教导，排兵布阵的谋略已经不输给普通的将领。”
“多谢夸赞，不过我没有印象。”
帝师点点头：“虽然瑕疵也过于明显，但我当时还想，若能将你带离皇宫，也许仍不失为可造之材。”
容旬一笑，轻轻问道：“是我资质不够，入不了阁下法眼。”
“当然不是，”男人摇摇头，回忆一般，惋惜着说道：“是那个女人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将你带走，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
容旬听到他提起淑王妃，目光沉了下来，轻轻说道：“不管母妃拒绝了什么，我感激她的拒绝。”
“呵！就是这一点，”帝师眯了眯眼睛，和蔼的点点头：“你被那个女人养育得太软了，瑕疵如此之大，以至于十几年的军旅生活都未能改变你，当然，遇到石宇楼那样的人，也的确改不过来，他们自以为在保护你，其实是在扼杀你的天赋。”
容旬目光一沉，正色说道：“请阁下不要妄议他人长辈。”
“抱歉，”帝师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容旬笑道：“不过，我没有想到你还活着，而且，把龙修也变得这样堕落柔软。”
容旬看着他，心中一叹：“龙修已经夺得了天下，阁下为何还要找来？”
帝师也毫不隐瞒，点头说道：“我为两个原因而来。”
容旬看着他，等他继续，容旬的手掌扣在那黑曜石的龙头上轻轻摩挲着，十分干脆的说道：“你知道帝师一脉，从何而来吗？”
“不知。”
帝师站起来，想了想说道：“帝师的诞生，源于天下纷争，朝代更替。很多年以前，一个国家覆灭，王室遗孤幸免于难，他发誓要复仇，可是孤身一人如何与开国之君对抗？于是他将推翻新国的愿望时代传递，让他的后代来完成。在这个过程中，他搜集了天下间最好的兵书、谋略、所有能用上的知识，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大晟之前，并国的遗孤？”
“你果然聪慧，”帝师点点头：“当然，第一任帝师是更早之前的朝代，他后来找到足以颠覆仇敌的力量，然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容旬听懂了，也就是说，每一任帝师都是亡国宗室的后人，绵延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寻找可以为自己一族报仇的人，但是……被报仇的人又要怎么办？
帝师看着他，轻轻一笑：“你父皇杀子实在是过于干脆，不过也罢了，你这一辈里没有比你更优秀的人，杀了便杀了吧，豪不可惜。”
容旬证实了心中猜测，只觉得悲哀涌上心头：“……当年我容氏先祖灭亡了你们并国，两百年后，你栽培龙修灭亡了大晟，如今，居然想让我成为你的传人？”
“不是我的，是‘帝师’的，”容旬盯着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帝师却一笑：“世上没有永恒的朝代和国家，大晟气数尽了，你心中也有感觉吧。不过你放心，我今天观察下来，你也不够资格成为我的传人，真是可惜，你对他的感情，让你无法继承’帝师’这一名号的意志。”
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眼里惋惜的神色，容旬心中钝痛，无法辩驳，良久，他轻轻问道：“你为两个原因而来，如今我依然入不了你的眼，想必第一个已经放弃了，那第二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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