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杀意
冯广略一路快马疾驰,回到京城,先回家拜见了母亲,母子好一顿抱头痛哭,随后便马不停蹄赶去见日思夜想的万愿圆,却被下人拦住,说万愿圆正在睡觉。冯广略不由心中纳闷:愿娘一向活泼好动又精力充沛,从不午睡,怎么今日申时已过还没醒?
万愿圆并未睡熟,于朦胧中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坐起,问外面可是冯郎。听到下人说是,万愿圆大喜过望,急忙大声唤冯广略进屋。
“阿瘪!我以为你死了,想不到……”万愿圆看到恋人,喜极而泣,与朝思暮想的情郎抱头痛哭。
冯广略看她脸色苍白,似在病中,揪心问道:“愿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为我操心太过病了吗?”
万愿圆忽然垂首掩面,泣不成声: “阿瘪,都怪我,我白担心了一场,害……害我们的孩子……没了。”
原来,冯广略与万愿圆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冯广略刚赴霞明,万愿圆就发觉自己有孕。万举知道后,虽不满两人私相授受,但更怕惹女儿牵动胎气,便允诺等冯广略一回来就为他们大办婚事。
万愿圆日夜期盼情郎早日回京,谁知竟等来了霞明城破和王继将军兵败自尽的消息。托人从归京降兵处打听到冯广略誓死不降落入仇人手中沦为俘虏后,万愿圆当即倒地不省人事,紧接着就有滑胎迹象,醒来后每天以泪洗面,拼命服药想保住孩子,可惜胎气已动兼心绪不宁,还是在冯广略回来的五天前小产了。
冯广略得知自己孩子没了,仰天痛哭,骂道:“詹沛这个王八蛋!害了我爹,又害我儿,我此生与他不共戴天!”
“阿瘪,别再恨了,他肯放你回来已是足够念旧了,此事是我不好,没得到确凿消息就瞎胡操心,害了孩子。”万愿圆哀恸垂泪,深情抚着情郎的头发,抚慰道,“以后再给你生一大堆娃娃,你说好不好?”冯广略将头埋入恋人怀里,狠狠点了点头,却止不住眼泪长流。
“阿瘪,我们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过往的一切都不问了,好吗?”静默许久后,万愿圆柔声问道。
“不,不杀詹贼,难消我心头之恨!” 冯广略霍然抬起头,决然反对。
“薛王案余波不小,你赶紧抽身才是上策,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再不抽身,连你我也恐难保全。”
冯广略仍旧一个劲摇头说不,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只怕你不想走也不行了。”
来者正是万举。因万愿圆小产,万举怕下人照顾不周,近来都是匆匆忙忙办完公事就回家亲自照顾女儿。
听到前任上司的声音,冯广略赶紧起身施礼问安,又问道:“万侍中方才所言何意?”
“霞明城破,你从杀父仇人手中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觉得蹊跷吗?莫非是一笑泯恩仇了?”万举黑着脸问道。
“卑职与詹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会为苟全性命而善罢甘休!”冯广略急急否认道。
“既然前仇未销,你还能活着回来,不是更蹊跷?”
“万公有所不知,那詹沛最是个爱充好人的伪君子,为顾全颜面,假装念旧识之谊,这才放了我。” 冯广略自以为是地分析道。
“放走你这么大一个祸患,只为充好人,顾颜面?”万举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就算这是事实,你也要搞明白——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取信于陛下。”
“万侍中!”冯广略扑通跪倒,以手指天道,“卑职可对天发誓,绝无二心!求万侍中在陛下跟前代为美言几句,务要保住我的官位啊!”
万愿圆听情郎字字句句都透着一心留在京城的决绝之意,突然心生巨大的无力感,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苍白着脸静静听她最在乎的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
“官位?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指望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留兵部当差?简直痴人说梦!”万举泯了口茶,瞥见冯广略急的抓耳挠腮,继续以危言恐吓道,“你恰赶在础弋合兵的风口浪尖上回来,陛下此时是宁肯错杀也不愿漏杀。”
“爹爹,你不能让陛下杀他!”万愿圆惊呼。
万举听见,转向女儿道:“愿娘,你好好休息,放心,就算看在旧日共事的情面上,我也少不得要保他一命。”
万举安慰过女儿,对冯广略道:“随我来。”
两人随后来到万举书房。刚关了门,万举便开门见山地问:“你此次落在他们手里,可曾听说了什么?”
冯广略便老老实实将郑楹的“污蔑之词”细细转述给万举。万举听完,面不改色地打发冯广略回去陪伴女儿,自己则立刻骑上快马赶往皇宫,将一切禀奏永正帝郑峦——
“淄衣侍中有人被生擒并泄露天机,激出后续种种余波!其余的淄衣侍担心自身难保,隐瞒了有人被生擒之事。础州一早就知悉了一切,甚至早在案发次日就因文身起了疑,弄到今日这步田地,皆因淄衣侍的种种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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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郑峦手把茶盏,眼神定定地独对宫灯,自万举走后,皇帝就一直是这个姿势。
文身?活口?郑峦苦笑着,一遍遍在心里念叨着,忽然开始哈哈大笑,直笑出泪来,全然想起了有关淄衣侍前任总使蒋相毅的所有桩桩件件——私放老妇罪一,放任手下虐杀杨女罪二,疏忽文身罪三。如果说这前三桩罪还不至于让郑峦起杀心,那么再加上这最为严重的、也是直接导致自己早早暴露的遗漏活口之过,郑峦心中怒气极速酝酿,终于爆发。
永正帝猛然扬手,一把将茶盏狠狠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怒骂道:“蠢货、废物!安敢欺君!!”骂完还不解恨,又拔剑狂砍一通,看着四下的一片狼藉,郑峦拿定了主意——杀蒋相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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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举回到家,发现万愿圆已入睡,冯广略也在伏在床头沉沉入眠。万举轻轻叫醒冯广略,示意他出去相谈。
“方才我已面见陛下,把你回来的事禀报了陛下。”
“陛下怎么说?”冯广略紧张地问道。
“陛下一笑置之,问我对你怎么看。”
“陛下这是……”
“陛下这是信不过你了,这也难怪陛下,换了谁都免不了要起疑。不过你大可放心,有我作保,你还死不了。我同陛下说你为人迂腐厚道,实心眼直肠子,胸无城府,绝不是做奸细的材料,又不能彻底排除嫌疑,所以谨慎起见,请圣上将你贬为庶人,以后,你就听愿娘的,带上她还有你那一大家子人一起远离京城,自谋生路吧。”
“可……”冯广略当然不会甘心
“可什么可!要不是看愿娘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我已替你们想好了,等愿娘身子好些了,你们就赶紧成亲,然后去烟州,替我打理那边的田庄!”
见上司忽然换上不容反驳的语气和神色,冯广略知道再多说也无济于事,只得丧气应道:“是……多谢万侍中。”
冯广略走后,万举长出一口气,心想,可算打发走了。
万举深知,杨昉、周知行合力之后,战局已开始急转直下,万一京城陷落,础州很快就会查出自己与薛王案的关联,女婿冯广略心性浮躁,也定然还要往这脏水里面趟,恐怕会害独女万愿圆枉受牵连,于是索性借此机把两人早早地打发走,远离京城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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