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困境
“短时间内西厂恐怕是要元气大伤了。”
傅家桓到和西厂没有什么过节交往,只不过在朝为官,总是能从朝堂中听到些风声的,这些年西厂犹如雨后春笋般节节高升,落入西厂手中的大臣也不在少数,非死即伤。
造就了汪延这位年轻的太监眼见着要比肩东厂曹吉祥,甚至更有些青出于蓝的征兆。
一方面是那些贪婪权势的人不愿看着权利被瓜分想要打压,一方面是那些防止遭受迫害的大臣反抗,总之,西厂成立至此,势力稳固,但树敌却也不少。
终究朝堂势力不能只单凭一人之力,朝局的关系是一张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西厂若是真的就此被打压也好,应天中也能少些冤孽!”傅家桓叹了口气,他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想着君子动口不动手,汪延的做事风范委实不是他这类人可以轻易接受的。
啪。
傅家桓的话音刚落,走在门外的傅明娴双手一抖,刚斟好的一壶热茶竟然直接跌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连带着茶壶的碎片沾湿了傅明娴大半个裙摆。
屋内的人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何知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冲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傅明娴,“阿衡,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红素,快去那些烫伤的药膏给小姐涂上。”
“阿衡,是疼的不能动了吗?看你脸色苍白的很,叫你哥哥背着你回房母亲帮你看看。”何知秀被傅明娴魂不守舍的样子给吓到了。
傅家桓和傅明元也是慌忙出来,“阿衡,你这是怎么了?”
傅明娴有些后知后觉的看着傅家桓,连何知秀的关心也听不到了,“父亲,您刚刚在说什么?”
“商次辅联合了朝中大臣要弹劾西厂?”傅明娴眉心紧蹙,语气焦急的问道,“西厂不是一向和内阁井水不犯河水吗?”
“为何商次辅还要如此?”
傅明娴虽不懂朝堂之中的规矩,可也晓得傅家桓刚刚口中所说的官位,内阁次辅……东厂……已故少保杨荣杨家,还有刑部。
无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如今他们却要一起联手对付西厂,凭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要欺负人,傅明娴鼻尖微酸,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
傅家桓有些奇怪的看着傅明娴,朝堂之中的事情她为何要如此上心?但看着女儿反常的模样,傅家桓还是简短的说道,“过满则亏。”
“西厂的崛起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才会如此。”
傅明娴浑身一僵。
是啊。
她怎么给忘记了呢,西厂从汪延接手开始不过短短四五年的时间,却已经能和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抗衡,如何不会惹来众人的嫉妒和排挤。
汪延若不狠,西厂便不会走到今天,早就会被朝中其他势力吞并分割,汪延若是狠,西厂虽稳,势必也会惹来对手的嫉妒和对付。
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要在刀尖上舔血,稍一不慎便会万念俱灰。
汪延……他会不会有事。
初三年宴,商次辅他们便要入宫去朝见皇帝了,也就是后日。
傅明娴觉得她此刻的心是慌着的,尤其是想起汪延不善与无关之人辩白解释,若是真的商次辅联合了朝中有地位的大臣弹劾,皇上……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西厂和汪延。
皇上一定会相信他的吧?
可是傅明娴依旧觉得心口莫名被撕裂一般疼痛,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西厂密探众多,消息灵通,他……该是清楚状况的吧。
商衍并非有意相瞒,消息恐怕早已经走路出去,他一定会提前知道,并且想好对策的。
从傅明娴知道汪延开始,他便一直高高在上,她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也会被陷困境,四面楚歌,虽然从前她在府中的时候,汪延也有过困难,但是后来……后来都安然无恙的度过了。
“你这丫头,莫不是被你父亲的话给吓到了。”何知秀示意傅明元快些将傅明娴扶回到房间中,“朝局在如何变化也不会影响到你父亲的。”
“傻丫头,还是先看看的你伤怎么样了?”
傅明娴却是听不清何知秀在说什么,目光望着窗外出神,心更是乱作一团。
何知秀小心翼翼的替傅明娴挽起裙摆,看着那白皙的腿上已经是红肿一片,“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在这是冬日,穿的厚实,否则这么一大壶热茶倒下来,你的腿便是要遭罪了。”
何知秀有些心疼,动作轻柔的将烫伤药膏涂抹在她的小腿上,忧心忡忡的说道,“若是这样,是不是初三去清凉寺还愿的时间要推迟了。”
清凉寺还愿。
傅明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番,“不,母亲,不用推迟,我没事的。”
何知秀被傅明娴突如其来的话给吓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
傅明娴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用推迟清凉寺还愿,等着她话音落下之后,看着何知秀那错愕的样子,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愧疚。
想起她刚的语气还有些冲。
傅明娴有些抱歉的同何知秀解释道,“母亲,既然已经订好了时间,那便遵守吧,否则又要多费一些周折了,平白的给人落下了多事的印象就不好了。”
“何况我的腿也没有伤到,这些红肿明日就该消了,还愿是在后日,来得及的。”
何知秀神色复杂的看着傅明娴,“那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还是很难受的话,便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何知秀扶着傅明娴躺回到红漆雕花罗汉床上,又替她盖好了绒花毯子这才关了门出来。
“怎么样了?”
傅家桓和傅明元正在外面焦急的等候,“阿衡没事吧?”
“没事,腿上是轻伤。”何知秀目光朝着傅明娴的房间中望去,“只是觉得这丫头有些不对劲,从前她什么时候关心过朝中的事情。”
傅家桓也心中纳闷着,傅明娴的反应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不过他们怎么也联想不到傅明娴和汪延之间有何关系,莫不是阿衡的反应是因为商次辅?
毕竟沈瑜是商次辅的爱徒?
难道傅明娴对沈瑜已经有了感情……
“孩子大了。”傅家桓叹了口气,揽着何知秀离开。
傅明娴侧卧在罗汉床上,却是将何知秀和傅家桓的话听了进去。
她这是怎么了?
汪延和西厂如何又与她何干?
傅二爷没有强行将她送给汪延就已经很不错了,难不成她还要自己送上门?
她已经不是督主夫人了,督主府的兴衰便和她再无半点的关系,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大概是最近被傅国公府的人烦扰的,所以到现在还在时刻警惕着。
傅明娴这样安慰着自己。
鹊之正好从外面赶了回来,惊呼的扑到了傅明娴的面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傅明娴示意她安心,“没事,倒是你怎么半天没见人影?”
鹊之低着头,有些抱歉的说道,“您和少爷前脚刚离开,夫人便来问您在做什么,奴婢没有瞒住。”
“不过夫人也没有责怪,只是吩咐奴婢去帮红素姐姐去采办添置些东西。”
鹊之有些神秘兮兮的凑到了傅明娴的面前,“小姐,奴婢有条好消息好告诉您。”
傅明娴皱眉,“是什么?”
鹊之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说西厂的督主病重,请了好几位大夫入府,督主府外面更是被西厂的厂卫围的水泄不通。”
傅明娴面色一僵。
鹊之却是没发现傅明娴的异样,自顾自的说道,“看来那位督主是病的不轻了,奴婢虽然和那位督主没有什么过节,但是总归傅二爷对您如此威胁也是因为那人的。”
“他病了就不能再让傅二爷威胁您了,您也不用再担心了,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喘息,最好是能再定下婚期……”
傅明娴的眉心越拧越紧,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
终于到了初三。
天蒙蒙亮的时候,傅明娴便已经起了床梳妆打扮了,新年去清凉寺还愿乃是大明的习俗,无论是抱着对神佛的敬畏还是祈求来年的好兆头,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傅明娴身着绛红色绣折枝纹的袄裙,头上斜插着羊脂玉发簪,肩上披着傅周氏送的白狐大氅,容貌明媚又动人。
“真的没事吗?”何知秀看着傅明娴,再一次确认的问道。
傅明娴笑着挽着何知秀的胳膊,“真的没事。”
“腿伤已经好了,完全可以行走自如了。”傅明娴又在何知秀面前走了几圈,这才终于让何知秀相信。
何知秀替傅明娴理好了衣领,慈爱的笑着,“我们阿衡真是长得俊俏。”
“一晃这么快便成了大姑娘了。”
十五岁及笄。
之后便是要嫁人了。
傅明娴握着何知秀的手,“母亲,您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先不说我成亲还早着呢,便是真的成了亲,咱们也不会离得很远,又不是见不到了,您是不准我们回来留饭可是不行的!”
“没羞没臊的,这是在说什么话,叫人听到可怎么好?”何知秀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傅明娴的性子是像了谁这般欢脱的,不过这样也好,总是快乐的。
“好了母亲,外面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傅明元站在门外催促着。
“快去吧,路上小心。”何知秀不忘记嘱托道,“上香还愿之后,去清凉寺后山的凉亭中小坐一会儿。”
和傅周氏约定的地方便是在那里呢。
傅明娴和何知秀告了别,带着鹊之上了马车,清凉寺的路已经很熟悉了,傅明娴坐在马车里面透过车窗一路看着路边热闹的商贩。
她从小便很喜欢热闹,她觉得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很有意思,用来打发时间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马车的摇晃停止,清凉寺转眼已经在眼前,鹊之将傅明娴扶下了马车。
“阿衡,清凉寺还愿这种东西我一向是没兴趣的,待会儿我便在外面等你吧。”傅明元望了一眼清凉寺,愁眉苦脸的说道,还愿的时候需要跪在佛像前诵经祈福。
诵经祈福……
要不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忧,傅明元连读书都不想看,更不要说是诵经祈福了。
傅明娴忍着笑意点头,“知道了。”
“鹊之,带着东西咱们走吧。”
傅明娴来的算是早的,现在清凉寺的人还未到多的时候,不用挤来挤去,很好,傅明娴信步走到佛像内堂,跪在攒金丝草甸上,虔诚的向着堂内的巨尺金佛叩拜,从前她不信这些,只觉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但不想她自己却意外重生,举头三尺有神明,傅明娴的心中也多了几分敬畏,诵经祈福便多了几分真诚。
傅明娴闭着眼睛,心中思考事情入神,并未发现自打她进了内堂跪拜之后,身边的攒金丝草甸上有位也随着她动作举止的男子。
沈瑜身穿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沈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傅明娴的身上,更多的是局促,师娘约好的地方是清凉寺后山的凉亭,他本就有些紧张,托着汪延想要来壮胆,谁知汪延一到了清凉寺之后便去了自己的禅房,只剩下他手足无措。
傅明娴刚踏进大堂的那一瞬间,沈瑜便认出来了她,然后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来,看着傅明娴更觉得脸色发烫。
师娘说是很好姑娘,如今看来,的确是如此,人们都说信佛礼佛的姑娘心地善良,看傅明娴虔诚的样子,想来装是装不出来的。
沈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傅明娴缓缓睁开双眼,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起身从小沙弥的手中接过燃香插在香炉中便又转身去了侧院。
清凉寺还愿,除了在佛祖前跪拜祈福,最要紧的是将心愿牌挂在了心愿树上,心愿树听说是从清凉寺建寺之处便有的存在,跟随大明多年风霜雨露,如今已经更是攀枝错节根叶繁茂了,若是心愿牌能挂上不被风吹落,那么心愿也一定会跟着成真。
现在正是冬日,树叶都尽数褪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不过却更能看出来心愿树的壮观,几乎树枝上皆是被心愿牌席卷。
“小姐,替您买好了。”鹊之欢快的将心愿牌递到了傅明娴的手中,“小姐,咱们扔的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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