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称病
傅周氏拄着拐杖,站在镂空雕花窗桕旁看着外面脚步飞快的许嬷嬷,有些迫不及待。
门被打开,一阵北风吹进屋来,傅周氏却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几分急迫,更多的是紧张,“如何?”
随着傅国公府见了大半生的风浪,傅周氏都不曾如此失态,现在却因为傅明娴的亲事绷紧一根弦。
许嬷嬷亦是激动的看着傅周氏,“老夫人,成了。”
“沈家少爷很满意傅小姐,小姐也并无异议。”
“成了,成了……”
傅周氏长出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双眼眯成一道缝隙,打从心底里发出的笑意,“好,好啊。”
许嬷嬷继续说道,“沈少爷很喜欢小姐,又因着有商老夫人做媒,沈家二老恐怕也不会反对。”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傅周氏不断的呢喃细语,“成了就好,现在就等着沈家的媒人上门,便能将亲事定下来了。”
“可不是,傅小姐还托人说,等着年后有机会,便让老夫人见见那沈少爷。”许嬷嬷抿着唇。
傅周氏笑盈盈的,“真的吗?阿衡真的是这样说?”
许嬷嬷点着头,“您也可以放心了,这段时间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原先傅周氏想要对傅明娴好,许嬷嬷有些不理解,可是看着傅周氏因为傅明娴日渐好转的身体,便也没有多说其他的了,不管老夫人是不是错把阿衡当做三小姐,只要能让老夫人心里有个盼头,身体好转就好了。
傅周氏目光一暗,转而将话题谈到了傅明乔的身上,“乔姐儿的婚期也该定下来了吧?”
“婚期定在二月初九。”许嬷嬷没瞧见傅周氏的变化,“抚远侯世子年前就已经将聘礼送入府中,虽然是要纳四小姐为平妻,但礼制却不低正妻半分的,想来也是极尽重视,只不过不知道世子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大?”
许嬷嬷小声的嘀咕着,“大小姐是闹着来的,世子依旧执意。”
傅周氏摇头,“孩子们都大了,他们的事情由不得我们管了。”
“二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傅周氏低着头,脚步缓慢朝着罗汉床走去,“如今是大年初三,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二月初九。”
……
沈瑜被汪延视为至交,应天中的人却很少知道,用汪延的话来说,他这种人,过的是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最好不要有把柄。
无论亲人,爱人,还是……朋友。
沈瑜父亲官拜正三品御史台大夫,本就是负责弹劾朝中百官的职位,爱得罪人,再要让人知道沈瑜和汪延的关系,恐怕要殃及池鱼。
再加上沈瑜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征战,的确是蛮的极好。
“沈师兄?”
沈瑜和汪延从清凉寺便分道离开,先去了商府同商李氏说了自己的意思,正打算回家汇报二老,却看见秦洛正在不远处轻声的叫着自己。
“秦洛?你这么多天是去哪了?”
秦洛有些沧桑,下巴上竟然生出了许多胡渣,赤金棉靴上镶的两枚东珠也不再绚烂夺目,他这个样子的确是将沈瑜吓了一大跳。
这和素日爱玩爱笑的秦洛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瑜快步上前,目光盯在秦洛身上,“秦祖父快要找你找得病出来了。”
当日除夕前夜,秦洛同秦二爷争吵一番便跑了出去,他的身边的确有着秦国公府的暗卫保护,但那一晚上,却都被秦洛给甩开了,秦国公府忙的快要将应天给翻个遍。
他却下意识的去找傅明娴,又对傅明娴说了那样一番话。
当时傅明娴拒绝了。
她的那一句,秦洛,或许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而已。
的确把他给问住了。
月光如水,平静而祥和的照在傅明娴的脸上,似乎那模样更加和记忆中的傅明娴相像了,从在清凉寺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秦洛便觉得他的心乱了。
平时所谓的秦家二世祖秦洛风流成性,纨绔不堪,说到底不过是个虚名,他还未成年,又怎么风流?
只不过是让秦二爷发怒做出来的假象而已。
其实他还不曾喜欢过人呢。
除了……那个他恨的牙痒痒的傅明娴。
起初他觉得傅明娴很可恶,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总是欺负自己,后来,他发现了自己的心里起了很大的变化,傅明娴每次欺负他后,他当时气得跳脚却对她半分都恨的不上来,甚至更隐隐有些期待下次的重逢?
他可能生病了,得了一种哪怕是被傅明娴欺负也觉得很开心的病。
他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究竟对傅明娴何种感觉。
所以他悄无声息的离开傅家了,他想要一个人待着,好好的思考,问问他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就在外面浑浑噩噩的待了两日,滴水未进,不知不觉的就走回到了商府。
“我带你回去。”沈瑜微蹙着眉,想要将秦洛拉走。
“我会去和老爷子解释的!”秦洛打开了沈瑜,语气有些固执的说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商洛门下弟子众多,但大多免不了世俗,对于声名在外的秦洛,多选择能避则避。
沈瑜心善,虽不至于亲近,但也不曾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最主要的是,秦洛是真的很孤单,他不知道到底问谁才好,正好就瞧见沈瑜了。
“沈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秦洛红着眼睛,自打出生那时起,他就被奉为秦国公府的宠儿,他想要摘星星没人敢给他摘月亮。
他说东没人敢说西,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秦洛,他是有秦老太爷宠爱的秦洛,他是有皇上偏爱的秦洛,除了杀人放火整个应天没人会来说他,可是……他一事无成。
沈瑜一怔,看着秦洛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考究,“秦洛,你是个好孩子。”
“当你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定是已经自己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这就是进步,你在进步。”
秦洛失魂落寞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希望,“我这是在进步?”
沈瑜郑重的点头,目光中带着将军的肃穆,秦洛本质不坏,他很聪慧,他的未来不该是纨绔,或许他会有更耀眼的将来。
秦洛缓缓的抬起头,盯着沈瑜,“你要去哪?”
“回家。”沈瑜开口回答,“你也回家吧,你的家人都在担心着你。”
秦洛抿唇,转身离开。
……
汪延称病让朝堂震惊,朝臣不由得揣测汪延病情的真假。
商次辅带着一干大臣弹劾汪延就显得有些苍白,原本准备的陈词慷慨激昂,细数西厂创建以来汪延三大罪证,条条暗指汪延手段残暴,在朝堂中掀起腥风血雨,势有不铲除西厂不罢休之愿,如今在一位病中的人的面前多有些落井下石的征兆。
皇帝相当重视汪延的病情,不但将商次辅的弹劾压下,还派遣了数位宫中太医专门供汪延差遣,荣宠盛极一时,也同时是在向众人表示,西厂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毕竟汪延就代表着西厂。
激流勇进。
无论这病真假,不得不让人佩服他走的这一步好棋。
因为汪延的病情,皇帝的怒气便尽数落在了杨华父子身上,杨华父子在被压入京城的当日,交由刑部看守审问,不知道徐友珍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身为兵部左侍郎的陆历久担任陪审。
同汪延不同,陆历久到底是探花郎出身,便是在审问的时候也少不了那些书生做派,可是偏偏就这一番书生做派让别人横生出嗜血的感觉,听说原先杨华还曾试图用杨家祖辈的功德来谋求生路,陆历久只是进出了一趟刑部大牢,便能直接让杨华父子,伏诛认罪,对罪行供认不讳,同时又意外的吐出赵国公府旧案。
赵国公府本就是含冤。
是是非非不过是凭谁输谁赢而定论,当年赵二爷误中了别人的算计,本是送去正在征战的傅国公府傅三爷手中家信,不曾想被人模仿笔迹伪造成泄露军情给瓦刺的通敌叛国书信,当年傅三爷那场仗虽然赢了,但代价却极大,傅三爷的性命更是被永远的留在了战场。
这是一条巨大的网,若说张齐和杨华是缺口,那么一旦他们的嘴被撬开,整张网也就有了裂痕,以后破裂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直到整张网尽毁。
陆历久不乏好计谋,用着绝对的手段,堵住了那些对他官位有异议的悠悠众口,目标直指东厂密探。
皇上本就有心削弱东厂根深蒂固的势力,若是寻常,判谋逆的臣子被牵扯出来是冤案,势必要受到百姓哀怨,但有着东厂在先,百姓的心中的怒火便转了方向,阉党横行,不能除掉西厂,解决东厂似乎也是好的成果,原本对付西厂的大臣便纷纷调转话锋转而弹劾曹吉祥。
陆历久此举深的皇帝宠信,一跃成为大明新贵,徐友珍借故年老辞去了兵部尚书之位,数月功夫便由陆历久接替,并且兼任内阁文渊阁大学士,一时之间朝堂撼动,无不感叹陆历久的横空出世,朝堂之中的势力恐怕又会有一番大的变故。
曹吉祥开始急了,东厂更蠢蠢欲动。
不过汪延之前的话很对,他的确是老了,如何能斗得过朝堂之中的年轻血液,有耐心又有深谋远虑,陆历久在翰林院沉寂八年,诚如首辅徐友珍所说,这八年时间看似荒废,实则却是对陆历久最好的沉寂和打磨,让他更加懂得隐忍。
曹吉祥着急便会沉不住,沉不住气便会不择手段,陆历久却懂得徐徐图之,以不变应万变,除了宫中司礼太监之位不变,东厂非诏不得外出,无疑是斩断了曹吉祥的双足,大有些破釜沉舟的架势。
相对陆历久的崭露头角,汪延却借着机会在督主府上闲时煮茶论棋,韬光养晦,督主府上难得的清明,宫中太医都是聪明人,晓得汪延的病乃是心病,心劳成疾,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难得有机会闲暇,汪延很乐意。
傅明娴喜欢梅花,玉娴阁外便移植了许多梅花,这么多年,梅花倒是开的一年一比一年好了。
汪延褪去了西厂督主服制,只是身着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白玉玲珑腰配显得气质优雅,同之前人们传言中的西厂督主大相径庭。
在其位才谋其事。
这短暂的期间内,大明朝堂任何事情都和他无关,心情好时便在背后伸手推波助澜,心情不好便冷眼旁观。
闲散的日子谁不会过。
汪延抿着唇,看起来心情极好,热水轻轻的浇灌到茶壶的周身,浇灌完毕方才用茶匙将茶荷内的茶叶缓缓拨入壶中。
烫壶的热水倒入茶盅之内,再行温杯,将水壶提高,水自高点下注,茶叶在壶内翻腾,泡好的茶汤当如茶盅,将其分离,倒入杯内。
连续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可以和傅明娴不相上下。
耳读目染总是会一些的,汪延又学的极快,他有些理解了,为何傅明娴从前会喜欢茶道这等枯燥的东西,如今看来,真是大有静心凝神的作用。
苦中有甘是暗味道,苦尽甘来是真味。
人生如茶,静心以对,这是傅明娴教给汪延的道理,至今受用,甚至连之前稍稍波动的心也重新恢复了安定。
“陆历久到真是雷厉风行。”汪延低声笑道,语气中却难掩对陆历久的赞许。
真正的对手,是值得被夸赞的,陆历久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换作是他,恐怕也不过如此,甚至有些细微之处可能处理的不如陆历久完美。
“也到没浪费了西厂这么多年的积蓄。”
汪延径自的替自己斟了杯茶,放在鼻下轻轻嗅着茶香,微蹙的眉心不知道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生斟酌着说道,“督主,陆大人似乎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向他递消息,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便尽数收下了,甚至连调查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汪延抿唇,梅林中煮茶乃是一番享受,尤其是自己亲手所泡的热茶更是别有一番韵味,“陆历久是个聪明人,他若是猜不出来,也不会坐稳兵部尚书之位,叫那些老顽固无话可说。”
李生恍然大悟,刚开始他还对翰林院不起眼的陆历久并未放在心上,不敢相信督主会对他如此重视,但是现在看着朝堂之中的风起云涌,李生开始相信了。
“朝堂之中没有绝对,既然背后传递消息的人也是在于扳到东厂,和他如出一撤,陆历久又怎会拒绝送上门来的消息和证据反而自己大费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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