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云层之下
夏季的银杏还是翠绿的一片，枝上还有一颗颗新结的嫩白果点缀。
这个季节，I大的一条两旁分别铺了一行银杏的小道，还尚未迎来大波赏银杏的人潮。只有些清扫街道的阿姨在这条路上忙碌着，偶尔，也捡几颗落在路旁的饱满的小白果放进自己的兜里，也当犒劳自己辛苦工作的额外小福利。
夏佳拉着苏霓影来到了I大这条银杏小道上来游玩拍照，顺带，也聊聊天儿，吐槽吐槽孟巡现在总在老同学聚会喝多时，乱叫她什么老板娘的事儿：“反正这次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就想离他稍微远一点儿，自己出来静静。想着这儿I区还不算太远，而且你也暂时比较空，就想着到这儿来了。”
夏佳路上走走停停，时而拿起相机仰着蹲着侧着摆好几个姿势拍些照片。苏霓影也跟着她走走停停，她拍照时便在原地四处望望逛逛。“我觉得你真的有必要跟孟巡说说，你们这样一直没真交流的状态持续下去我觉得真的……不太好。”
夏佳完成了一张照片的拍摄后，抱着相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才无奈道：“可能这次回去之后，我也不得不跟他谈谈了……我下周也没跟他请假。”
“啊？你……你还真是说走就走的？什么招呼都没打么？”
“嗯……现在想想确实也有点儿不太好。”夏佳微微低头看着凋落在地上的银杏果有些出神。
“那我觉得要不你现在……”苏霓影正说着，手上拿着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阳师兄的号码……“喂。”
“你还没跟江妍说什么吧？”
“啊？没有啊怎么了。”
“别跟她说。不想帮我干扰她就直接说，不劳你费心想什么别的办法。”他的声音好像带着些怒气，相当烦躁的样子。
“……”苏霓影愣了几秒才弱弱地回了一个：“哦。”
“小影？”阳瀚维听出了电话那头声音里的些许恐惧，声音回归了温和：“抱歉小影，刚才我……”
没等他说完，苏霓影却开了口：“我知道了。没别的事儿我就先挂了，我还跟朋友在一块儿逛着呢。”
“唉等等……你一般什么时候有空啊。”
“你直接说什么事儿吧。”苏霓影小声飞快地回了这句，相当不耐烦的样子。在一旁翻着相机里刚才拍的照片的夏佳都感觉到了影姐姐好像有点儿讨厌电话那边的人，也不太想跟那个人多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当我没问……你忙吧，先再见了。”
“再见。”苏霓影说完马上挂掉了电话。
“谁啊影姐姐，你挺烦的人么？”
“噢没有，C区那边的人，你不认识的。”苏霓影转向夏佳：“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来着……哦对。我觉得要不你今晚就回去吧，别影响到工作了。”
“你也觉得没了孟巡那提供的工作，我就没法自己过了么？”夏佳似有些赌气。
“那你对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啊。你只是想闹闹吗？还是说真的要……”虽然知道现在的夏佳她自己内心深处也是两个小人打得不相上下的状态，不过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我啊，我现在暂时准备现在这儿呆呆玩儿玩儿，其他的事儿，到时候再说吧。你说得对，我之前确实处理地不好，让他一直陷入自己想象中的深爱，还不忍叫醒他。”
“……可不管怎么说，周一他肯定会打电话找你的啊。”
“那我就只有先不接了呗。偶尔惹怒一下他……到时候回去，逼着吵吵吧。也许我跟他之间，真的需要吵吵架呢。”
“可孟巡如果问到我……我可是没法帮你瞒的。”
“嗯，没事儿。他如果问到你，你就说夏佳在I区玩儿，很安全没什么事儿就行了。至于我这些感情上的纠结……你别跟他聊就是了。”夏佳一下想起了些别的事儿：“对了影姐姐，之前我说过给你几次免费约片的机会的，你都一直还没找我约过唉。你现在也有点儿不粉我了么？”
“唉没有啊，只是之前在C区那边一直很忙，没顾上。现在回来这边……我自己工作都还只是偶尔给孟巡帮个忙赚点儿钱什么的，也没想好之后到底干什么……然后这个事儿就一直没顾上。”
夏佳也知道影姐姐现在确实有些自顾不暇，只是笑笑道：“嗯，没事。不过照片还是最好在最美的年纪，最美的时候拍哦，这样儿留下的自己才是最漂亮的。”
前面的图书馆楼前的草坪里，立着一本半开着的书的石雕。这本书不厚，更像是杂质，它开着缝隙的书页上自然是没雕什么具体内容的。不过它的封面上赫赫刻着四个字，“开卷有益”。
远远地望到了这处石书景观的夏佳拉着苏霓影又在这附近拍了些照。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对面的一家西餐馆里，林浅月正和阳瀚维以庆祝林浅月终于被阳贺调出了C区，将要去到T区她父亲的分公司上班的由头用着告别的晚餐。林浅月也知道他很少离开C区，和他的这次告别，跟阿苏毕业时和阿苏的告别都还不太一样。她和阿苏，起码还能经常在I区或T区见见面，约着一起逛逛玩儿玩儿什么的。但她和阳瀚维这一别过后，怕是就算只是朋友，也是永远的异地朋友了。
“恭喜我终于被老板放出C区了！”林浅月举起红酒杯又一大口喝下去了。不知是牛排意面太烫太火爆，餐馆环境有些闷热，还是她完全不胜酒力，半瓶红酒下去，她的两颊已经红成了一片。不过这样的她，却并不会给人什么性感妩媚的感觉，只是有些可爱罢。
阳瀚维夺过她正伸手又要去拿的酒瓶：“浅月你不太能喝，还是少喝点儿。”
酒精今天似乎对林浅月格外有吸引力，她还起立走到阳瀚维身边去抢酒瓶：“我还要喝嘛……你再让我喝一杯，就一杯嘛好不好……”她靠他越来越近，最后坐到他腿上……
拿她没办法，阳瀚维只好把红酒瓶给她，同意她那“最后一杯”的请求。
不过得到红酒的她还是坐在他腿上，只是伸手把桌对面她的酒杯拿在了另一只手里，就这样又倒了一杯饮下。冰冷又滚烫的红酒一缕缕轻轻滑入喉中，惬意又醉人。“黎源，你这个混蛋。”然后她醉倒在了阳瀚维怀里。
……阳瀚维尴尬地应对着周围桌的人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叫服务员买了单后，他背着已经昏睡的林浅月回她的公寓去。
而到了房门口。呃这……他不知道林浅月公寓门的密码啊……看来只有问问小影了。他再弯下了些腰，让林浅月在他背上躺地平一些，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苏霓影拨去了电话：“喂小影，浅月公寓门的密码你知道吧，快告诉我。”
什么鬼？一来就问别人门的密码？“你要她密码干什么？你不会要……”
“只是她喝多了我背她回来而已。我这儿背得挺累的，快跟我说。”
“啊？哦，295114，她是隐藏密码，前后还得要加别的……”
“行了我知道，先挂了。”
……这都什么事儿，苏霓影心里默默吐槽。
阳瀚维开了门把林浅月背到床上轻轻放下她，给她搭上些被子后就转身准备离开。而这时，林浅月却有些醒了。她眼皮拉开了一条缝，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衬衫的一角：“嗯？你去哪？别走……”
“……”阳瀚维轻叹一声，无奈坐下，对着两颊依然一片绯红的她轻轻道：“浅月你醉了。”
“嗯？醉了？什么醉了，我不是在睡觉吗……嗯……睡得好热……”她放开了他的衣角，撩开被子开始拉身上薄薄的白裙子侧边的拉链。
这……阳瀚维赶紧起身迅速拉了一下她的被子，让它重新全部覆住她的身子，然后马上朝着屋外径直去了。
没料林浅月竟也昏昏沉沉晃晃悠悠地下了床跟着他来，很快就贴在了他背上，醉醺醺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哭腔：“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好不好……”两只手紧紧勾在他胸前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不放。“我要你陪我嘛……不要走……不要走……”
他没再往外走，试着转过了身，想轻轻推开她。她裙侧拉链已经完全拉开，他一伸手就触到了她腰侧那一片白净细嫩的肌肤。腰间忽然的温热却让她觉得很舒服，她轻轻动了动，让腰间肌肤与他的手粘连地更紧。他想收回那只手，却被她双手抓住，拉着往腰腹更广的区域游走徘徊……
可他依然清醒而理智，索性抬起仅剩的一只自由的手给了她重重的一耳光。
这阵来自脸部肌肉的疼痛终于让林浅月清醒了过来。她立刻收回了拉住他手的双手，想起刚才自己的种种言行，看到他被她拉掉了最上面三颗扣子的衬衫和他胸前半露着的那片风景……尴尬不已。只得低着头掩饰自己滚烫的更加红润了的脸。
他把衬衫朝胸前拉了拉，两三下整理了衣装后，语气平和道：“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中午的飞机去T区别忘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出门离开了。
林浅月快步趴到自己床上，拿起枕头紧紧按住整个脑袋……好尴尬，照她看来，他们短时间之内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也真有意思……他们今后，确实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阳瀚维撑着褴褛的衣衫下了楼，却正巧遇到托着行李回来正好路过此处的阳贺。阳贺看见他，紧皱着眉，拉了拉他的衣角，望了望他走来的方向上那大楼道：“你该不会把人家小林给玩儿了吧。”
“……没有，她喝多了，我背她回去而已。”阳瀚维还是平常的语气回答，并没带什么尴尬的情绪。
“哦。”阳贺是信的：“衣服也是被她撒酒疯抓的？”
“嗯。”
还好还好，没跟林云剑纠上什么麻烦：“幸好她明天就走了……你也真是，跟她还走那么近干嘛，瞧瞧你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抱歉……”阳瀚维弱弱吐出了这两个字。
“行了最近公司你的活也不忙，我放你两周假，你自己静静吧。”这个养子，一直以来，除了之前阳贺自己跟他讲过的自己跟江黎的爱的感情信息灌输，还没有别的经历和经验。跟林浅月这段，该不会他还挺当真吧。算了放他自己想想吧。
“哦，谢谢爸。”
果然，周一上午孟巡给夏佳打了十几个电话。夏佳也照着她之前的计划，一个都没有接，也没过太久，她收到了苏霓影的短信，说已经告诉孟巡她在I区的情况了。在这之后，她的手机里再也没出现孟巡的电话。怎么会这样，他一下就这么放心了么？夏佳本以为他的连环电话起码得持续一天呢。正想到这儿的夏佳却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她曾经的一个客户黎源医生的短信：“夏小姐，我刚才下班去参观了娱乐城对面的竹林公园。这里面的景观也有好些是来自你的设计么？”
“对面的竹林公园对外了么？没人委托过我做那边的设计啊。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竹林公园也是夏小姐的杰作呢。对了夏小姐，有空的话我想跟你在竹林公园约一次片，不知道夏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呢。”
“你要约片？好久都没人跟我约片了……我这周到外地玩儿了，下周吧。你有时间的前一天跟我讲就行。”
“行。要不就下周一晚上可以么？”
“可以，那到时候再见。”对面的竹林公园里有什么很有意思的风景么？夏佳又一次临时决定，那明天就回T区吧，先去看看这位黎医生所说的这个竹林公园。她跟苏霓影说了打算明天就回去的事儿，不过，没跟孟巡说，也特意跟苏霓影带了一句先别告诉孟巡。
到T区父的分公司工作之后，林浅月的感觉跟在C区阳贺那边完全不一样。每天要学的账目和要理的数据都很多，竟感觉比在C区还要忙些。
不过在T区，不管怎么说，愿意帮助她，工作间隙愿意跟她聊天的人很多，工作时倒也不觉得像在C区那么烦到以至于每次一下班都一定要跟阿苏或者瀚维吐槽才能缓解对阳老板对她的各种威胁和命令的厌恶。虽然每次，她都没指名道姓地说出来。
她也常遇到刚来公司报了到那天下午，因自己踩了草坪而认识的与她同样才被调来的江妍。江妍其实只比她早来报到了半天而已，不过这个分公司对江妍的重视程度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好些文件都等着江妍来看来签字，不过她从不用加班就能完成自己的工作，跟同事们的关系也处理地很好。这些可让林浅月相当佩服，同时，她也非常有幸可以认识这个优秀的小姐姐。
江妍通过离开I区那次的行为，已跟苏霓影暗示明了自己的身份。在那之后，江妍主动跟苏霓影短信联系了一次，问了小影对她身份的看法。
苏霓影其实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发表什么看法，或者说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发表看法。阳瀚维说过，江妍的各项能力都很出众，是聚集了相当多强大的科技力量融合而成的产物，她能释放出的力量终究还暂时无法估计。而且，她释放出的力量而产生的行为，究竟是于众有益还是有害的，也暂时无从知晓。想了好半天……她还是只回了妍姐简单而又模糊的的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江妍竟也能理解她纠结的点，回：“其实我跟你一样，很模糊。有时候以为自己跟你们是完全一样的，有时候又想着我们不一样，甚至根本不属于同一种群……你们，明明是能力单薄力量弱小的种群，却产出了我们，还想加以利用。如此不自量力的贪婪者，凭什么控制我们。”
“你刚才说，‘我们’？”
“对，应该还不只有我一个AI模拟的真人造物。”
“你觉得阳老师不止造了你一个AI么？”
“至少还有一个。我能感觉到，我好像能在一定范围内干扰一个东西，而这个东西不是静止的，也不固定在一个范围。”
“那是什么感觉？”苏霓影没法理解这么抽象的形容：“跟你第一次看见我就有熟悉感是一样的么……万一是不同地方的好几样东西都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呢？你应该……也不只是对我似曾相识吧。”
“当然不是只觉得你似曾相识。整个娱乐城，我都见过吧，虽然不是它现在的样子。但那种感觉，跟对喂给过我的数据的感觉还不一样，伴着很强烈的必须集中精神的警觉。好像如果我不集中精神，就会失去自己的控制能力。你也知道，阳贺一直对我的数据有监视。我必须集中精力才能按自己的意思放出他想看到的假的感官表现数据，来隐藏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的事。”
看完她这条长回复，苏霓影越来越觉得她也挺可怜的……作为一个汇聚了强大力量的造物，终还心存对她制造者的惶恐。不过……“所以你只能保持孤单，也不敢轻易去找同伴？”
“是的。但这些以后我都会想办法克服，这应该不会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我的同伴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觉得他可能出生比我早得多，却聚力不多，能力尚不如我。如果草率暴露出来，对我对他都没什么好处。”江妍对小影的疑问都一一耐心解释，她知道她说的事情，小影都是能理解的。
“那对阳老师呢，你是想一直装下去吗？”
“这倒没有。等感觉实力足够之后，我就懒得跟他演戏了。至于怎么处理他……我还需要调查些东西才能做决定。”
江妍跟阳贺，到底谁测试谁，谁处理谁呢……真复杂。算了，这些也轮不上她才操心……而且，她也没这个能力去管……嗯？对啊，还有一个问题……“妍姐，你觉得我对你来说是没有威胁的么？”
“按统计数据来看，我精力最集中的时候，你的精力往往也受到影响，甚至晕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力量是替代关系，而且控制权属我。我对我的制造者是矛盾的反感与恐惧，但你，我却想视为朋友。”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信任。”
“不客气。”跟她说开了之后她还是那个她，果然没有赌错小影……或者，也可以说是，江妍是赌对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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