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雅典.仇敌
怎么样才能遮掩事物的缺陷？这问题有些费解，但其实答案并不复杂——只要让观测者离得够远，那么便是有再多缺陷，也只能望见它的美好，忽视潜藏于罅漏中的灰色了。
狄奥多西踏入环形剧场的那刻，就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点。
雅典王城内外灯火通明，轻松愉悦的气息好似春风抚过大地，但实则只消进入剧院，无视观众席上那阵阵吆喝，加入到辩论赛中就能察觉怪诞。
他们来得赶巧，端坐于十七层石阶上的雅典国王挺直圆肩，衰老虚弱的声音从他蛮横的喉管中发出，“这个晚上...咳咳，我们要有个新规矩。”
狄奥多西混入了辩者行列，与哲学家的门生共同唇枪舌战。此刻剧场中央规则排列的精雕大理石上尚未有人，参与比赛之人都站在剧场下方，仰着头等待国王宣布新规则。
他见到国王皮肤布满老年人特有的褐色斑点，松弛皮肉从头到脚都在宣示衰老的胜利，恍若攻破堡垒后被插上的旗帜。
当国王努力想露出兴奋神情，把双眼抬起时，皱纹就堆叠在他额头，身旁穿戴华贵的艳丽女人用柔嫩手掌将他扶起，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狄奥多西好笑地蹙起眉头，可真是冤家路窄。
“没错了，我们有个新的规矩。”国王抬起头，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的建议般笑道：“咳咳，忒拜的使者来到我们城墙前，带来臣服与乞求。”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干枯手指令人发寒，被他指到的中年男人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观众席上坐着的公民们，顿时顺着国王的手指望过去，其实离着较远的人看不清什么，然而他们还是跟着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他们说，‘请你们援助我们吧，遵循古老的盟约。我们的公主被季罗莫拉抢掠，忒拜人民深感我们的国王无能透顶，现在只好来乞求强力的盟友！’。”
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呼号，好似宁静场所内忽然闯进一群孩童，破坏了所有和谐。
“那么好！”国王努力发出，他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嗓音，结果咳嗽了好一会。王后立马上前揉捏国王肩膀，左手轻轻拍击他脊背，以令国王舒缓喉管。
就像败家子斗赢蝈蝈般，国王就带着那种令人好笑的傲慢说：“作为古老的同盟，我们给忒拜这个机会。今天的主题就是——我们是否该遵循盟约抑或是保持中立！”
狄奥多西差点笑出声，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两个冤家。
而且尼科洛将军贬损雅典国王的话语，如今看来却也是留有余地，此人之愚蠢令人心惊。
又或者是恶神摧毁了他的心智、泯灭了他的谦卑，使衰老永远征服了这老人。
“这场辩论决定忒拜是否能延续....”国王夸张地说，雅典公民们显然喜欢听到，有人这么说，“我们需要加入新的规矩，因为这场辩论赛事关一个古老城邦的兴亡，所以为了显示它的庄重，防止.......”
他说到这句话时太过用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防止某些别有用心、以为我眼花的人肆意挑拨，说出根本没经过思虑的话语，就像过去的王后和她的女儿们，以及几个与她勾结的大臣那样！”
狄奥多西很想对他说，‘老人家，麻烦您歇息会吧，还有你眼睛是真瞎了.......’。
接着季罗莫拉的君王看着老人转身亲吻王后，流露思慕般的目光，差点想呕吐。
“在我最难过的时刻，是这位拥有美德和美貌的少女陪我度过，但此事过于漫长，我不会在这里给你们诉说。”国王说，“总之人民的牧者、你们的国王会割去失败者的舌头，这是因为他们胡言乱语、狗屁不通......”
其实是国王胡言乱语，老人被衰老征服的不仅是身体，俨然还有心智，他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话，最后在咳嗽中被王后扶着坐回王位。
赛前新规则令所有人大惊失色，不过公民们很快就被说服，并为这种血腥残忍的规则兴奋。
唯有参赛者、辩者才脸色铁青，深感国王荒唐。
这就好比吃梨，果肉甘甜滋润，可内里却苦涩难咽，唯有参赛者们才会察觉其中荒诞。
辩论赛开始前需要分两部分，主战派和主中立派。
忒拜使者是主战派的一员，他在走下十七层石阶前向国王询问，他是否也要遵循割舌头的新规则。
国王倒是犹豫了下，王后却美目顾盼，凤眼流转道：“使者可知道入乡随俗？”
忒拜使者当场面无表情，若非身处雅典，他恐怕会气得直接转身离开。然而此刻他骑虎难下，只好带着忧虑走下高台。
主战派和主中立派的两方都是雅典政府的官员，同样也是哲学家们的门生，狄奥多西凭借璀璨金叶一路畅通无阻地混入其中，就好像他也曾在这大剧场中发表过精彩演讲。
虽然新规则令人胆颤，不过几位临危不惧的官员们仍旧保持镇定。他们开始招呼众辩者加入他们的阵营，这其实已是比赛过程。
因为辩者的质量和数量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胜负，若一开始就令大多数人赞成自己，那么胜负自然也如若握在手掌中了。
狄奥多西当然站在主中立派那边，这边辩者中的几位官员纷纷侧目相视，因为这孩子根本就没成年吧，那么他怎么能走上台的？
“看什么看？”狄奥多西瞪了过去，“管好你们的眼睛，我既然能上来，就有上来的道理。”
他颐指使气的样子恍若年轻的狮子在顶撞父亲，毕竟狄奥多西看上去太年轻了，但几位官员竟下意识低头，就好似在面对国王一般。
于是没人再管他，或者说他们自保尚且来不及。狄奥多西见分阵营还需要些时间，便举起金叶子放在月光下把玩，嘀咕道：“自然有钱可通小鬼的道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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