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十一(终章)
「从刚刚开始你和师娘的话我就听不懂……」童琅暗自咬牙,回头看向班深这个他最初觉得神秘莫测,现在看来竟有几分可怕的女子。
她到底是谁?她和师父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想知道么。」班深的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童琅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压力。末了,她摇摇头,「不,你并不想知道我是谁。你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死。」
「他们的死亡和你没关系吗……可是你明明知道……」
「知道真相,我就是凶手吗。」
说这话的时候,班深的表情波澜不惊,但是莫名让人觉得十分有压迫感。
童琅和红菱面面相觑,她却转身便走。
昏暗的烛光把她的身影照的十分朦胧,仿佛只要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班深姐姐!」红菱急忙喊道,「天色已黑,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她不曾回头,童琅和红菱只看见她走向之前被毁坏的栏杆处,纵身一跃,吓得他们赶紧跑了过去。
水平如镜,皎洁的月盘完好无损地倒映在水面上,丝毫没有被打散过的迹象。
夜风寂寥,或许只有它才知道,刚刚跳下去的女子去了哪里。
「什么啊……」童琅目瞪口呆,与班深初识到方才她突兀地消失,这之中他们相处的画面不断闪现在眼前,可慢慢的,他开始不觉得怀念,反而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恐惧惊慌,悄无声息地紧紧包裹住他。
「不!!」
童琅一声大叫后,像发了疯一般地跑向自己的房间。
「童琅哥哥……?」红菱大惑不解,「这是怎么了……」
而此时的班深,正随意地坐在一棵枫树下。
月色如洗,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中的缝隙散射下来,投在地上斑驳细碎。班深伸出手去,掌心是两块没有合在一起的玉环,映着如练的月光,晶莹透白。
玉环上的怨恨已经被抹去,曾经的持有者,一个堕入虚无,一个前往轮回。
从湮山被带出的诅咒,对她根本不起作用,早在落入她手中的时候就失去了力量,与普通的玉环再无分别。
那么,为什么无法合在一起。
锁心环本是一块,依她的能力,复原它并不是难事。
眼下却不能复原,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那个蒙面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她是自己的同类,不知道是来自森罗川,还是海晏都,亦或是游梦海市?
班深心里突然有一点异样的感觉。这似乎是第一次在人间遇到和自己相似的个体。
半晌,她后知后觉地挠了挠脸颊,面上一片茫然。
刚刚……那是被叫做「期待」的感情吗?她期待和那个蒙面女子的相遇吗?
微凉的夜风吹过发梢,班深指尖把玩着自己两鬓的头发,站起身来。
这个东西应该算是姜越夫妇的遗物,反正也没有诅咒了,不如就留给那两个孩子吧。
或许,可以增加一点东西。
夜风突然变大,吹得枫叶簌簌作响,班深好像自说自话地肯定道,「姜越他们如果活着,会喜欢我给童琅的礼物。」
第二天清晨,童琅和红菱依照何夫人的遗愿,来到了江边。
「最大的一棵树……?」红菱小心地捧着骨灰盒,环视四周,「这里这么多枫树,一眼看过去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大树呢……」
「慢慢找吧。」童琅扛着锄头,左顾右盼。两人走了小半天,到江水主流附近的时候,童琅指向一棵高大耸立的树,喊道,「红菱,你看!」
那棵树的确比一路走来所见到的要高得多,树干也粗壮得多。而且,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树下,背对着他们。
白衣蓝裳,黑发及膝,纤瘦高挑,不是班深,又是谁?
「班深姐姐!」红菱一如既往地叫着班深,一旁的童琅却沉默以对,默不作声地跟着跑过去的红菱。
班深回眸看向他们,「你们来找最大的树。」
「啊,莫非班深姐姐已经帮我们找到了吗?」红菱放下骨灰盒,围着眼前的枫树转了两圈,「可是,班深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啊……」
「它有三百一十岁了。」班深抚摸着树干,言简意赅地说道。
说来也怪,童琅先是与她亲近,昨天好像突然发现什么之后,到现在也对班深不冷不热的,可红菱倒是很相信她的话,她忍不住惊叹,「哇……三百多岁……」
「是姜越亲手种下的树。」班深偏过头看向旁边的树木,「这边的这几棵,都比它小一点。应该是以它为起点,慢慢地向两边种植,才种出这一片枫树林的。」
「先生种下的……那岂不是……」红菱有些吃惊,「班深姐姐你是说……他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吗……」
班深没有回答,像是一种默认。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活了三百多年的人吗……」红菱看向白瓷的骨灰盒,自言自语道,「而且看上去还那么年轻……莫非先生他……」
不管红菱的想法如何,童琅此时上前几步,放下锄头,朝班深行了一礼:「班深姑娘,我……」
「你来问我要东西。」班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寡淡,「姜越给你的信,你看过了。」
「是……」
昨晚他在收拾姜越的房间时,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卷帛书,摊开一看,竟是写给自己的:
「童琅,当你见到这帛书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去了。不必为我难过,这是我的宿命。我孤单地活了很久,久到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妖怪,现在终于能够解脱了。想要救人,诅咒却让我不敢救人,这种感觉几乎是生不如死的。现在,我将整座心远楼留给你,但在我的遗物中,有一样东西你绝对不可以碰,那就是我身上的玉环。请你在我死后,把我夫人的那块和我的一起烧掉。切记。姜越,留。」
「班深姑娘你既然知晓此事,」童琅的目光暗含指责,「就不应该拿走那两块玉环。」
「他想得很周到。」班深摊开掌心,两块玉环安静地躺着,「不过,人间的火焰真的能烧掉它么。」
「这是什么意思……」童琅讶异。
班深双手各拿一块,举到肩膀处,「除了我,谁也没办法将它完全毁掉。但是,」她朝红菱走了过去,把一半玉环放到她的手里,又向童琅走来,将另外一半递给他。
「做什么……?」童琅瞥了一眼突然脸颊红透的红菱,迟疑地问。
「是我给你们的祝福。」班深神色认真,指了指玉环道,「成为出色的大夫,仁心仁术,妙手回春。」
红菱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在跟童琅哥哥学医术的事情,班深姐姐也知道呀。」
「可是……师父要我把它烧掉……」童琅不知道该握着还是松手,玉环在他手心发着淡淡的蓝光,清新淡雅,看着十分舒心。
「它曾有诅咒,嘱咐你把它烧掉,也许是姜越最后的善举。」班深微微垂着眼眸,剔透的玉环在她眼中早已不是布满污秽的红,「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倒不如留给你们。」
锁心环曾经会让人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却也会给人掠夺生命的可怕力量。人类真的能够驾驭它吗?
如果它不是在姜越这样还存有一丝良知的人手中呢?那它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它那矛盾至极的能力已经完全失去,班深用它送去了新的祝福。这是班深的赠礼。
「是祝福的话,」红菱满心欢喜地看着手中的半块玉环,红云遍布脸颊,「班深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祝福呢?」
班深眸光微闪,「是一种保护你们的祝福。」
「保护?」童琅蹙眉,「如果班深姑娘是指之前遇到的那些事情……」
他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说道,「无论他们如何想我,如何对我,我是大夫,医术不精是我的错,不够尽心尽责亦然,我不会因为他们的态度恶劣,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无动于衷。」他握紧拳头,「世事不会尽如人意,所以我会学会习惯,学会忽视那些伤害,会慢慢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还有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救死扶伤的初衷。」
童琅语气坚定地一口气说完后,手中光芒大放。他惊讶地看向掌心,玉环渐渐融入他的身体,「这?」
「医者仁心,但往往会因为很多因素而发生改变。我的祝福真正保护的,是你的初心。」
班深说完后,轻盈地跃上树梢,足尖点过淡绿的叶片,飘然而去。
童琅目送她离去后,眼眶突然蓄满热泪,朝她离开的方向深深跪拜。
「她就像个仙人一样,」红菱走过来,轻轻笑着,满是不符合她年纪的成熟,「对吗?」
「诶?」童琅转头看向她,想起红菱的确从未表现过害怕班深,甚至都不怎么好奇,他有些惊讶,问道,「难道你早就知道她是谁?」
「不,我不知道。」红菱摇头,「但是我早就发觉她跟我们不太一样。」
「这是为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童琅这下是真的很吃惊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红菱调皮地眨了眨眼,引导童琅进入回忆中,「那时,我跑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手……」
「然后呢……」她拖长了声音,童琅跟着屏住了呼吸,小心地问道。
「她的手在碰到我的时候,那一块地方都变成了透明的。」
「你不害怕吗?」童琅讶然,「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寻常的人见到这种情况,早就被吓得尖叫了吧……」
红菱却说,「为什么要害怕呢?你也看到了,她并不是坏人,或者说坏妖怪……?」
「可是当时你并不知道啊……」童琅心中生起了一股对红菱由衷的敬佩,「你是怎么做到能视若无睹的……」
「或许当时,我对她的好奇远远超过了对她的恐惧吧。」红菱挑了挑眉,有些羞赧地笑,「那么童琅哥哥,你昨天为什么突然叫一声……」
「我不知道……我只是……」
只是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且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冰冷又锋利。
何况之前班深身上的气场的确不一样。他有一种灵魂被抓住了的错觉,直到跑进房里,依旧存在了很久。
「我们开始吧。」
见他不太好说出原因的样子,红菱抱起之前放在树下的骨灰盒,催他赶紧动手挖坑。
早已离开枫树林的班深站在江边,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目光幽深。她俯下身靠近江面,水中突然钻出一条艳色的火鲤,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对班深说话。
班深点了点头,它就潜入水中,继续游动。而她深吸一口气后,飞快地朝上游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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