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汗水与辐射

　　“为病人保密，是我们的职责。”王鸽把黑色塑料袋还给了面前的女人，袋子里装的是硬盒的和天下，市面价格一百块钱一包，是现在国内烟草市场上卖的最贵的烟之一。一条十包，那就是一千块。王鸽虽然不抽烟，但就算是偷偷摸摸出去买个那些回收香烟礼品的，也能卖个七八百块钱回来。

　　只是他不缺这个钱，没有必要为了这一千多块钱卖掉自己的尊严。

　　“就算是你不说，我们也不会把病人的病情和言行举止透露给任何人，也不会在任何网络平台上公布。这个你大可放心。”王鸽站在了急诊部救护车队的门口，连连摆手摇头，“而且我也不会抽烟。”

　　“你就拿着吧，你不拿着，我心里不安心。”站在那个面前的女人，正是谢佳阳。

　　围在雅湘附二医院门口的记者和粉丝们见现场找不到谢佳阳的踪影，便以为是情报错误，等了没多久就自觉无趣的散开了。一开始谢佳阳还躲在急诊室和急诊观察室里面不肯出来，直到外面的人都走了，她才恢复了自由活动的权利，虽然偶有被大夫和护士认出来的情况，但是他们的素质可比某些影迷高多了，顶多要个签名，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大家都不提这事儿，也没提要合影，毕竟现在不是合影的时候。

　　谢佳阳吩咐自己的助理买了四条烟，分别送给了刘崖和王鸽，没想到这两个人却一点礼都不收，只是许下承诺，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有关于这件事的一个字。给沈慧单独买的那一套名牌化妆品也是花了好几千块，沈慧自然也是拒绝了，眼神之中更是连一点羡慕的欲望都没有。

　　原本谢佳阳还想让助理代替自己送过来，自己对人家说了那样的话，不好意思见人，可是内心还是斗争了一下，有些事儿还是自己亲自去比较好，也好表现自己的诚意。可没想到吃了个软钉子。

　　开玩笑，陶米可是一个土豪中的土豪，随随便便吃顿饭都是几千块钱的那种，沈慧已经跟陶米同居，名牌包包和化妆品成堆的买，不下几十万，只是平时上班她根本不会背包，顶多手里拎个购物纸袋装衣服，护士在上班期间也是严谨化妆的，她能用到那些名贵化妆品的机会屈指可数，就算是拿了也没什么用。

　　“把心思多花在那临时演员身上吧，都是一个剧组的。”王鸽其实也看得出来，这谢佳阳本身并非坏人，只是一时之间被身份地位和金钱冲昏了头脑，嚣张跋扈起来，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女孩，面前的这两条烟，除了算作封口费，更有点道歉的意味在里面。

　　“实在抱歉。不应该那么跟你们说话。你们也不容易，到最后还为了我考虑。”谢佳阳知道，王鸽这群人大可不必为了她的身份形象所考虑，那不是人家的工作范畴，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封杀跟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帮助她乔装打扮度过难关，其实是更加关心病人的一种表现。

　　她额头上的包已经被纱布盖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顶黑帽子，盖住了纱布，只漏出了一个小角，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尽管刘崖曾经说过这东西只能靠自己恢复，药物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他还是询问了外科大夫，帮谢佳阳找了一些能够快速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中药喷雾，加速磕碰伤的愈合，喷上去效果还是可以的，谢佳阳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疼痛减轻。

　　王鸽笑了笑，“干我们这行的，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啊，你这都算好的了。我早就学会不记仇了，片子都拍了吧？”

　　谢佳阳点了点头。“没什么大事，就是简单的磕碰伤。”她抬头看了看逐渐变黑的天空，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湘沙市的天色却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小时候在家里玩，磕一下碰一下都不觉得有事，年纪越大，越惜命啊。”

　　“是啊，小时候敢做的事情，现在都不敢做了。”王鸽附和道，“惜命就赶紧回去休息吧。不放心的话在医院观察一宿也行，不耽误什么。如果你有隐私要求，医院可以为你提供单人病房，你也不是住不起。我记录还没写完，就先走了。”

　　王鸽冲着谢佳阳摆了摆手，也不管她是否同意，直接返回了办公室。

　　“小王，外面那谁啊，看着有点眼熟。”杜伟平凑过来问道。

　　王鸽取出记录本开始填写，这件事解释起来太麻烦，随口编了个瞎话，“一个病人，过来送礼感谢的，我没收。”

　　杜伟平用疑惑的眼神往窗外看了看，“女孩还挺漂亮的，你这女人缘是真的不错。怎么在哪里见过似的……”

　　此时铁大致早已经把救护车驾驶员从业资格证书考试和加薪的事情告诉了所有队员，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杜伟平很快加入了讨论的行列，谢佳阳走后他也没有多想了。

　　“真是操蛋，上一次考试那是八年前的事情，出了些出车记录哥几个什么时候还拿过笔啊？更别说学习了，这次考试居然有笔试，这么大好的机会，考不过可怎么办啊！这可是关系到工资的事儿呢！”一个同事拍着哀叹道。

　　“好好学呗，反正我那个时候考试并不是很难，笔试都是一些交通规则和急救常识，实际操作包含的就多了，包括驾驶技能，急救动作，还有临场处置。不过你们都是干了这么多年的救护车司机了，经验丰富，驾照有A1有B1，这都不在话下啊！小心认真点，应该没有问题的。”何盛从外面买了个冰棍降暑，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他反正是不愁了，自己已经有从业资格证，加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下个月就开始，一点都不用害怕，十分悠闲。

　　“你这有证的人，说风凉话。你那考试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就算是连驾照考试，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严格，现在的标准肯定是要比那个时候高啊！”杜伟平提出异议，“上学那会儿学习就不好，年纪大了学习能力更差，更完蛋！”

　　有一个同事猛地站起来，“咱孙队现在不是在中心那边儿当教官搞培训吗？说不定我们过去学习的时候能遇上他呢！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让他开开后门，透露点考题啊，放点水啊什么的应该不算困难。”

　　“老孙那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给你放水！”王鸽写完了出车记录，还是觉得这兄弟的话太过于幼稚了。孙成德关心爱护自己的队员这确实不假，但是在违规操作上是绝对不姑息，该骂就骂，该罚就罚，赏罚分明，他当队长的这些年来没有一个队员对他不服或者是不满意的，所有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

　　而且大家也能够理解，一个司机，特别是一个救护车司机，一旦违规操作出现了事故，出事儿的可就不只是驾驶员自己，更是全车上的所有人，那后果可是十分严重的，以生命为代价。孙成德这样做，也是为了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着想，这是最大的负责。

　　“恐怕我们要是碰见了老孙，只是会比其他人更加严格才是啊。”王鸽感叹道。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王鸽说的对。

　　“别怕啊兄弟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考试之前不都有培训的吗，我觉得考试内容肯定是出自培训，先别急着否定自己。我对你们还是有信心的。”铁大致说道，“你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给我丢过人。”这句话说完，眼神便落在了王鸽的身上。

　　王鸽冲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快点来吧，我都快等不及要涨工资了。”他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腰部，“我得出去透透气。”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他最喜欢来急诊部这里转悠一圈，一是在车上的时候长时间久坐，本身就对于腰椎、颈椎和膝关节不好，要多活动才能避免出现关节疾病，第二个是夏天的时候屋子里实在是太闷热了，那小空调似乎不怎么管用，急诊大厅倒是还挺凉快的。

　　他从急诊大厅的门口开始往里走，分诊台，急诊室，护士站，观察病房，急诊临时手术室，太平间那边儿倒是没过去。走到手术室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还穿着深绿色手术服装的吴刚。吴刚早就把口罩和帽子给摘了下来，深绿色的服装从上到下完全被汗水浸透，变成了黑色，脸上也挂着汗珠，头发油腻腻的，从上到下散发着汗水的酸臭味。

　　“吴老师，你这什么情况啊。”王鸽吃惊的说道。

　　吴刚笑了笑，似乎是劳累过度，只是摆摆手，“我得洗个澡去。”

　　在周围的不少病患和家属也看到了这一幕，只是觉得吴刚这浑身上下邋遢的要命，这个急诊部里面的大夫怎么是这样的，一点都不注意个人卫生的吗？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曾想过，这是一个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大夫，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比困难的手术。

　　关凤霞也从手术室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了王鸽。“怎么溜达到这了？”她也是满头大汗，但是比吴刚还要更好一些。

　　“你们这什么情况啊？”王鸽问道。

　　“还不是那个在工地上被钢筋爆了菊花的病人么！”别看关凤霞年纪比较大了，这骚话说起来可一点都不过时，估计是跟那帮小护士学来的。

　　“啊，知道啊，深入腹腔了，手术做完了？”王鸽点头。

　　“钢筋从**附近刺入，由盆骨下方进入腹腔，刺伤了膀胱和肠子，大量的内出血，只能把膀胱和受伤部位的肠子切掉，重新缝合，把钢筋取出来。”关凤霞说道，“吴大夫到底是吴大夫，为了保证病人后续的生活质量，他向泌尿科和消化科的手术大夫提议，看着那段严重出血的肠子还算完整，不想浪费，就更改了原有的手术计划，多花了点时间，把切掉的那段肠子重新做了一个膀胱出来，用来储存尿液，虽然肠子做出来的膀胱储存尿液的作用肯定没有之前那么好用，病人的饮食消化和大小便肯定会受到影响，但至少用不着下半辈子随身带个尿液了。”

　　像这种边探查便进行的手术本来就是根据情况来的，在手术之前只能制定一个大概的治疗方向，如果有突发情况，或者是对病人更好的治疗方式，大夫们是一定会优先选择更好的。

　　“真是厉害啊！”王鸽发自内心的感叹，这种高超的技术和人道主义精神不得不让人佩服，简直是叹为观止。

　　“整个手术的过程中需要CT照射，不然没有办法确定钢筋的具体位置，大夫们不敢下手，所以……只能穿着铅衣了，那一套衣服三十多斤，又笨重，热成什么样子……”关凤霞也拍了拍王鸽的肩膀，“这行还真是个体力活啊！我也得洗个澡去。”

　　在某些手术过程中，大夫们必须使用CT照射进行辅助检查，才能更加精准的进行手术。吴刚、关凤霞和其他大夫、护士的这一场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左右，意味着他们在四个小时内接受了近两千张CT拍摄的辐射量，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正常手术都必须要站着进行，铅衣的沉重和闷热无疑加重了他们的负担，而且这铅衣穿上去也并不是能够完全能够阻挡辐射的，只能保护住甲状腺、胸腺和性腺，减少癌变的风险，其他的辐射仍旧能够从头部、眼睛、胳膊和腿部进入身体，造成伤害。虽然在服用抗辐射药物，但保不齐会对遗传基因造成什么影响。

　　因此像这类的手术，一般都是年长的大夫们抢着做，怕年轻还没有结婚、没生孩子的大夫们在将来会遇到什么麻烦，禁止他们上有辐射的手术台。

　　有人说了，那人家病人在手术的过程中也接受了大量的辐射啊，而且不能用铅衣防护，你大夫还有衣服穿，矫情个什么劲啊！

　　这种观点简直是幼稚可笑，病人不在做手术的过程中接受CT就死了，是无可奈何之举，而大夫们则是被动的接受辐射，他们原本不需要这样做的。更何况一个病人在手术完成后就不会再次接受什么辐射，有也就只是单次CT拍摄的检查而已。

　　而大夫们在一年之中不知道要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手术，日积月累，他们在一年中所接受的辐射量，是普通人的几万倍。

　　而就是在这种情情况下，参与手术的吴刚和其他两名大夫却没有选择最简单的、能够快速解决问题的手术方式，没让病人在下半辈子之中与尿袋相随，而是宁愿多花时间，重塑膀胱，给了病人一个最好的治疗方式，让他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继续活下去。

　　在王鸽看来，他们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点亮着病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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