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裴瑗是凌晨一点多才回来的,猜归念睡着了,她轻手轻脚洗漱完,摸着黑爬上了床。
——差点把归念压个半死。
她冷不丁爬上来的,膝盖正好杵在归念肚子上,归念被她压得挺疼,哎哎叫唤了两声。裴瑗忙翻身下去,没心没肺地哈哈了半天:“哈哈哈哈你睡得好平啊,我以为就一床展开的被子。”
潜台词就是在笑她平胸。归念哼了声,揉着肚子没说话。
裴瑗回了自己床上,没听着她吭声,感觉不对,伸手摁开床头灯:“怎么了你,蔫蔫的?”
“没。”
归念沉默了会儿,轻声问她:“裴颖姐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话题一下子岔到了别处,裴瑗一怔,拿手机去翻日历。
姐姐去世快十四年了,当初的伤痛早随着时间沉淀了下来,忌日的事家里只有爸妈记得清楚。裴瑗那时候还小,只记得人是年前没的,具体是哪一天还得翻着农历想一想。
可归念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裴瑗问得小心:“姐夫是跟你说什么了么?”
归念没看她,平展展躺着,“没有,我就是忽然想起来。”
她每年过年前总要消沉一段日子,很多年前就有的毛病。一是因为一到过年,远亲近邻就都回T市了,挨个来问候,每个人都要佯装关切地问问她这病——病好了没有呀?还没好呀?吃的什么药啊?哎那谁,我有个朋友就是做心理科这块的,刚从X国回来,让人家看看吧。
不管是住在爷爷奶奶的老宅,还是回爸妈那儿,去哪儿都躲不过去。烦得归念连个笑容都欠奉,勉强喊声“叔叔”、“阿姨”维持着礼貌。
其二,就是因为裴颖姐的忌日。
比起头一条,这条更是她消沉的理由。
以往一到年关这时候,陈安致就见不着人了。他开的书画班过完元旦会停课,正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趁着年前这一个半月天南海北各地跑。
以前归念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能从裴瑗口中听到——姐夫去哈尔滨看冰雕了,去巴哈马拍鸟儿了……
他把裴颖生前想去的所有景点都走一遍,拍很多照片,洗出来,全放进他那间画室里,上着锁,只有他一人进得去。
归念深深吸口气。
今年,陈老师也快该出发了吧。
裴瑗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不敢吭声了。归念声音如常,听不出什么味道来,就跟随口一问似的,可大半夜的她还不睡,摆明了是想了一晚上。
裴瑗连忙岔开话题:“今晚上你该跟我们一块去玩的,小镇上特别好玩。这两天正好赶上雪地狂欢节,有篝火晚会,我们玩了碰碰车和雪船,然后去剧场听了相声,几个七八岁的小屁孩说的相声,特别逗。”
归念不想成天把自己弄得苦哈哈的,声音欢快了些:“行,明晚上我跟你们一起去。”
*
头天睡饱了,第二天一大早归念就起床了,换了条防水裤,包里装上了防晒和护手霜。
雪鞋和板子是应衍一大早开车去县里的雪具店买的新的,天还不亮他就出发了,一个钟头跑了个来回,正好赶上早饭。
两副单板,他和归念用。剩下的全是双板。
归念穿好单板,摇摇摆摆跳到了他们面前,样子挺滑稽。见几人都笑她笑得厉害,归念浅浅翻了个白眼:“这个叫企鹅步,不用反复脱鞋,你们都不会还笑我。”
会这么走路的确实不多,很多玩单板的人走路都是单脚穿在板上,另一脚踩地才能走。像她这样板头和板尾交替跳着走的,确实挺新鲜。也累,因为要不停地扭胯。
裴瑗有点想学,可她只会双板,归念单板玩得溜,她想学也没法。
应衍分板子的时候挺用心,给不会滑雪的陈老师、袁野和宋予婕挑的都是很好用的板子,嘴上也有话说。
“咱们去蓝道玩,给他们找个教练吧,总不能一群人都耽误在练习道上。等陈老师他们学会了再去找我们,回头电话联系吧。”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裴瑗搁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蓝道是中级雪道。太舞滑雪场在开发之初的定位就是初学者的练习场地和国内外大型赛事的承办场地,这边适合新手的绿道多,可中、高级雪道也比别地儿的难,蓝道平均二三十度的坡,初学者想站上去起码得先练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他们就别想一块玩了。
哼,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私心作祟。
可平时他们都是这么玩的,余下的邵卿几个人听完就点头了。
袁野昨天从上车一路睡到酒店,酒彻底醒了,可惜摊上个拔X无情的女朋友,自然被丢下了;大婕单身一人,无所谓跟谁玩。
归念却没舍得扔下陈老师。
她一回头,和陈安致对上视线,看他一副“你去玩吧不用管我”的样子,更不忍心了。
“还要什么教练呀,我教我教,你们去玩就好。”
“念念,你……”
应衍眉毛捋不直了,他还想说点什么,不等开口就被裴瑗给拉走了。
走了四个,剩下四个。归念一人一个板递过去,“来来来,擦干净鞋底,我教你们穿板。”
袁野丧得厉害,提不起兴致了,恹恹瞟她一眼:“我跟大婕找个教练,你俩玩吧。”
“归念念和陈老师加油呀!”
全成了神助攻,转眼就一个人都没了。陈安致头回觉得这群小朋友这么可爱。
“那行吧,陈老师我教你。”归念也不尴尬,拿了板子,大大方方走上来,坐在边上教他怎么穿板。
陈安致比她想得会得多,他会穿板子,也能站得稳,还会给自己挑长度合适的雪杖,甚至会犁式内八字停下,看样子滑雪的基础都是会的。
只是明显很局促,不敢滑,几乎是在雪地上磨蹭,也只能原地走个路。
这是新手的通病了。归念知道他面子薄,不敢笑得太厉害,还得好声好气哄着:“没关系的,陈老师你别怕摔,摔了也不疼的。”
“重心要向前……不是这样,加速的时候板子要平行,停的时候才用内八。”
归念双板玩得很少,也从没教过人,瞎指挥了半天。陈安致嗯嗯应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不如自己摸索。
他学得很快,没像归念想得那样跌跌撞撞的,甚至从头到尾没摔一跤。归念这个老师当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好奇:“陈老师会滑?”
“不会。”
陈安致把身上背着的单反递给她,自己滑了个大圆又回来,稳稳当当停下了。他把身为老师的体面全找了回来,这才笑着说:“前两年有朋友开了个室内滑雪场,试营业当天玩过一天。”
“一天?”
归念只能羡慕了。
悟性高的人好像得老天眷顾,不管做什么都能成。从小到大,她很少见陈安致有什么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更像个理科生,碰着什么东西都自己摸索,实在不会的就上百度找教程。
绿道上人很多,全是跌跌撞撞的初学者,三步一个跟头的那种。陈安致连着被小孩子撞了两回,有一回直直扑到他背上,他避不开,总算摔了一回。
“陈老师!你没事吧!”
归念忙过去扶他,结果自己没站稳,膝盖磕雪地上了。她是单板,摔得要比他惨得多,身子向前扑在地上,半天没能站起来,还是陈安致扶起来的,头发上、围巾上全是雪,拍了半天才弄干净。
这么拼命不光没被领情,陈安致还训了她两句:“你急什么?我是三十七岁,又不是五十七,我摔一跤怎么了?”
叨叨了两句,舍不得了:“摔疼了没有?”
“有点疼。”归念哼哼,撞到膝盖了。
绿道上玩的人多,雪上的辙子印结得很硬,戴着护膝也疼。
“唉。”陈安致蹲在她身前,给她卸掉滑雪板,“别这么莽撞,滑雪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一路走过来不也看见了么,好多老大爷都在玩,人家都不怕摔,我怕什么?”
归念糗得厉害,当老师的比学生摔得还惨,她轻咳一声不说话了。乖乖坐着,看他给自己拆板子。
陈安致拉着人走回休息厅里,点了一杯热奶茶给她。
休息厅里有万龙那边转播的公益赛,高山男子速降,投放在大屏幕上,很多人在看。因为是无人机俯拍的,角度问题,所以从大屏幕上看着也并不算惊险,好几个不懂行的观众叫衰,纯粹外行看热闹。
中间插了条广告,是T市2018-19年度公开赛征集令,前头的CG剪得很燃。
每年冬季开板节以后,滑雪场的各种专业赛事就多得数不清了,一个月能有七八场。公开赛就用来填补中间的空缺,维持滑雪场的人气不降。
公开赛是面向所有滑雪爱好者的,分高山速降、越野和雪上技巧等等。广告弹到最后的报名页面,归念拿手机拍了下来。
陈安致偏头问她:“想参赛?”
归念愕了一秒,笑着摆摆手:“哪儿能啊?我就是随手一拍,到时候有空的话就过来看看。”
“陈老师太高看我了,像这个高山速降,赛道起码八百米长,万龙的高级赛道好像是三十度的坡,业余选手大概两分钟左右就要跑完全程,稍微摔一跤能摔个半死,我可不敢。”
可确实心痒痒,她一说起来就刹不住:“我顶多就上过中级赛道,连搓带蹭地勉强能滑下来,速度稍快点就要摔跟头。有几回被教练撺掇着上了□□,雄赳赳地上去,站到山顶往下一看就又怂了。”
“欧洲滑雪很热闹,赛道两边会有好多观众给你加油打气。好几个男生脸皮薄,硬着头皮冲下去了。我不行,丢人就丢人吧,坐着缆车又下来的。”
陈安致还没说什么,休息区前排坐着的两个年轻小伙都扭回头看她。归念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大,吵着人家看比赛了,露了个歉意的笑。
谁知俩小伙一看见她,是个漂亮姑娘,愈发来了精神,一口老T市方言:“姐姐你哪儿人啊?比一场呗,我俩也是半把刀。”
俩陌生小伙自我介绍了一下,又撺掇她:“后山有给远东杯弄的赛级蘑菇道,还在休整期,没开放,现在能去玩。等下个礼拜运动员们来看场了,就要封闭了,去不去?”
蘑菇道?
归念有点心痒痒。
太舞滑雪场游人多,基本没有野雪,蘑菇道也是为了比赛而用人工压雪机压出来的。在平滑的坡上压出几组鼓起的小雪包,为小回转增加障碍,因为雪包的外形像蘑菇,所以这样的赛道叫蘑菇道。
给业余滑雪爱好者玩的蘑菇道一般是十来度的坡,赛级的,坡度大概得有三十来度了。
归念忍不住了。看了看陈安致,咬着下唇,冲他笑。
“陈老师,我晾你一会儿行么?想去玩。”
早上还不跟应衍他们走,信誓旦旦说要留下来陪他;这会儿就要因为跟陌生人去玩而舍下他了。
小骗子。
三双眼睛盯着他,陈安致笑了两声,站起来。
“我陪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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