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自从进入这一片森林之后,纨姬就有些恍
惚,完全跟不上前面的施九的脚步。
因为剧烈的运动加上出发的早没吃什么东西,几个人都有些饿了,于是就分头去寻找食物。
季青玉一个人一组,安姒和梁凉一组,剩下的就是纨姬和施九一起。
施九性格比梁凉还要冷淡,根本不会在意纨姬是否能够跟得上她的步伐。
一转眼的功夫,施九就不见了,纨姬无措的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脑中不断闪过一些不好的片段,明明是一辈子也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却在脑子里疯狂回放。
纨姬的母亲是个虔诚的教徒。
“只要诚心的请求神,神一定会来救你的。”纨姬还记得母亲礼拜完经常说的话。
从小到大她都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直到她的四肢被铁板牢牢地钉在手术台上,
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父亲拿着手术刀,看她的
眼神没有平日的慈爱,只有一种病态的痴狂,他不在相信了。
纨姬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害怕这样的父亲。
她的父亲察觉了她的害怕,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地安慰她:“没事的,爸爸很快就会好的。”
手术刀划开她颈间的皮肤,露出红色的血肉,滚烫的鲜血、冰凉的手术刀,纨姬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一切。
她祈求着神,祈求着神能够来救她,把她从炼狱中拯救出来。
但是没有。
神没有。
一直到机械代替了血肉在她的身体里开始工
作,到警察冲入手术室,到她在贫民窟里受尽屈辱,神也没有来救她。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救我?
不是诚心地乞求,神就会来救她吗?
为什么神没有来?
当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救下她时,纨姬以为神终于来救她了。
但是那个男人并不是神。
神到底在哪里?
或者说,有神吗?
其实没有任何人会比纨姬更清楚神明是不存在的。
但是神明与其说是纨姬信仰,不如说是支撑纨姬活下去的支柱。每当极为困难的时候,纨姬都是想着,说不定过一会儿神明就来救她了呢,说不定神明只是稍微迟到了呢.......
没有人比佚名更加了解纨姬内在的坚强。
佚名的异能是“重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会在死后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自己刚出生的时候。
对于别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极好的异能,前世犯的错,今生改掉就好了,这样他的人生就再没了缺憾。
佚名也曾是这么想的,但是,在经历了4275948世后,这个异能就成了一种诅咒,
它把他圈在一个圈子里,兜兜转转,拼了命地想离开却只能回到原点。
多么绝望。
虽然说佚名经历了4275948世,但真正与纨
姬相识也只在前两世和这一世。
第一世他们相识的时候,纨姬已经三十七岁,依然是张萌无敌的萝莉脸,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把不好的记忆全部深埋在心底,学会了骗人,为了生存各种技巧都学会了。
佚名当时也七十岁了,还在TITAN里插科打诨,浑浑噩噩度日。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纨姬就偷走了佚名的钱
包,还极为嘚瑟地拿着他的钱包在他面前晃,笑的纯良:“你的钱包我收走了。”
然后佚名把她按在地上好好教育了一下这个未成年的小屁孩。
他们相遇的契机一点也不美好,甚至还有种
下一秒就能反目成仇的既视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十七岁的纨姬就是喜欢上了七十岁的佚名。
纨姬各种手段都使了,佚名抱着好玩的心态和纨姬在一起了。
后来他们又结婚了。
再后来他们又离婚了。
结婚是纨姬提的,离婚也是纨姬提的,佚名当时是真的不知道纨姬究竟在想些什么。
再再后来,纨姬死了,死在TITAN和莫利亚小队的战斗中,听说是死无全尸,那年,纨
姬四十五岁。
再再再后来,佚名也死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世。
第二世相识的时候,纨姬十二岁,佚名四十五岁。
十二岁的纨姬被娇养得像个小公主,父母都忙不能陪她到处玩,抱着玩偶颐指气使地命令佚名陪她去游乐园,不然就扣佚名工资。
四十五岁的佚名为了获得情报接受了纨姬母亲的邀请,成为了当时纨姬的贴身保镖,对
十二岁的纨姬不假辞色,一点儿也不在乎纨姬的情绪,宁愿扣工资也不去游乐园。
明明佚名对纨姬凶极了,但是纨姬还是喜欢上了佚名。
因为纨姬十六岁那年,纨姬的父亲要对纨姬下毒手时,佚名把她救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救纨姬,佚名也说不清原因。
当时他看见纨姬被绑在手术台上哭喊着乞求
神明救她的时候,佚名就有一种冲动。
他想成为救她的神明。
纨姬跟着佚名进入了TITAN,跟TITAN里的那群疯子混的挺好。
后来他们又结婚了。
再后来TITAN和联合中学开战,他们的王跟疯了一样和莫利亚小组的人战斗。
再再后来的最后一场大战,纨姬叫TITAN里一个操控空间的异能者把佚名锁家里了,纨姬一个人去了战场。
再再再后来,操控空间的异能者在大战中死了,佚名终于可以从家里出来。
佚名去了战场。
纨姬一个人抵挡住了人类政府的炮火,在最后的一刻,想着家里的那个人会安全的度过这场大战,笑着死去了。
再再再再后来,TITAN残留的人告诉佚名,纨姬在上战场前还留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十六岁的纨姬被佚名救出来之后,勾着他的脖子说想要和他有个家。
四十七岁的纨姬在上战场之前,写下字条,告诉佚名谢谢他给了她一个家。
纨姬觉得佚名给了她很多,但事实上,连着两世,佚名什么都没给纨姬。
救她只是因为一时的心软,拉她进TITAN也是因为纨姬的异能后来变得很强大,结婚更不是因为佚名爱她,只是因为,纨姬想,佚名无所谓,所以结婚了。
纨姬很喜欢孩子,可是他们之间连个孩子都没有。
他们相遇的两世,纨姬都没有活过五十岁,连人类成年的时间都没过就死了。
佚名想,这可能是他的原因,他是身负诅咒的人,或许他不接近纨姬,纨姬就不会早早的死了。
所以第三世,在纨姬十六岁的时候报了警让
纨姬免受改造(出警太慢)之后,佚名没再想过和纨姬再见面,甚至是避着和纨姬见面。
但是命运作弄,五十岁的佚名在那个小巷里还是遇见了十七岁的纨姬。
说好不和纨姬接触,还是去救了纨姬,还是买下了裙子,还是拜托了安姒把联合中学的邀请函送给纨姬,还是把A区的地契送给了纨姬,还是一路跟踪了纨姬去联合中学。
佚名看着纨姬昏倒在地,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突然在佚名身边出现,如果此时纨姬还醒着,就会发现这个人的相貌和梁凉有八分相似。
“梦姬,为什么这么做?”
梦姬看其里十分专注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回答:“怎么,美人当前,还那么娇弱地昏倒在地,你不去?”
“你下的毒?”
梦姬“哎呀”一声:“别说那么难听嘛,什么叫下毒,这明明是爱的机会。”
“解药。”
“睡一会儿就好了,不是什么毒,就是一点香而已。”梦姬看着佚名脸上的面具,也没法从面具脸上看出什么属于佚名本人的情绪,而且佚名的面具是那种小丑面具,画出来的笑容狰狞得很,配上周围阴暗的场景,渗得慌:“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先走了。”
梦姬的身影满满变浅,一直到全透明了,佚名才确定梦姬“走”了。
佚名看了纨姬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走到纨姬身旁。
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带着小丑面具的男人扶起昏迷的少女,动作是和狰狞的面具一点儿也不符的轻柔,还带着本人都未察觉的紧张。
少女皱着眉,脸色苍白,被男人抱起来像获得了归属一样,往男人怀里钻,嘴里还嘟囔着“神”“爸爸”“我错了”这些词。
在前两世里,纨姬也曾经做过噩梦,说过梦话,嘟囔着“爸爸我错了”“纨姬会乖乖的”之类的话。
纨姬一直把家庭所遭受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哪怕在听了她父亲的话之后也固执认为如果当初的她再乖一点,再懂事一点,再得人爱一点,说不定他的父亲就会因为爱收手。
但其实纨姬父亲的疯狂不是爱可以挽回的。
佚名抱了纨姬很久。
当佚名意识到不能再继续抱下去,纨姬马上就要醒了,而纨姬的伙伴也要找过来的时候他选择起身离开。
他看见不知何时就站在一旁戴着黑兜帽的少年时也不惊讶,而是对着少年鞠了一躬:“拜托了。”
少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站在那里,面部也被浓黑遮着了,压根儿看不出他的态度。
佚名最后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剩下的路她的伙伴会陪着她一起走,她不再需要他来给她一个家。
她离开了他,可以活得很久,可以跟另一个人结婚有另一个家,可以生一个像她的孩子,可以去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可以开开心心,甚至有朝一日还可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这些都不是他能给的。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喜欢捉弄
人的命运把他们搅在了一块。
幸好,他们在这一世只是见了三次面的陌生人。
幸好,还有机会,可以让她永远地把他当做陌生人。
幸好,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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