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江湖之行，谁赴了谁的约

　　南玄半坡山驿馆，寅时，一封快马传书落到了常宁手里。

　　常宁带着微醺的酒意，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纸上苍劲有力的几个字，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伏在桌上醉醺醺的辰夙，两手拽着常宁的衣袖，嘴里呓语着：“常宁……以后……我们一起轻剑快马，游历江湖。喝……喝……”

　　常宁侧首看着辰夙，扫过他烛火下微红的脸颊，越过鼻梁，看着那因为饮酒而微微红涨的嘴唇，常年冷峻的脸上浮上异常难得的微笑。

　　他抬起手，欲要轻轻摩挲辰夙的脸庞，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悠悠的顿住了。

　　忽而，常宁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子，对着正在呓语的辰夙问道：“辰夙，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携长剑，纵烈马，饮美酒，快意恩仇，踏遍这万丈红尘么？”

　　此话一出口，常宁如梦初醒。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先不说才初识一天，便何况……他沉重的看着纸上那几个熟悉的字，不由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常宁轻轻叹了口气，莫不是这二十四年来形单影只，踽踽独行的日子太过孤单了？常宁自嘲的笑了，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堂堂一个东辰国的皇子，又怎么会与自己一同行走江湖？

　　他们一个是南玄国的护国将军，一个是东辰国的皇子，将来亦是一国君主。纵使两人志同道合，一见如故，早晚有那么一天，为了这天下，终究还是会兵戎相见的！

　　常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端起酒碗递到唇边，便听到辰夙呓语：“嗯！我……我愿意啊！”

　　常宁只觉心脏跳的很快，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烈。放下酒碗盯着辰夙，想看他是否已经清醒。盯了好一会，发现除了嘤嘤呓语外，辰夙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常宁轻轻松了口气，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空口无凭，我怎么相信？万一……万一你反悔了呢？”

　　伏在桌上的辰夙似乎是一个姿势趴的有些累了，动了动胳膊，往常宁这边挪了挪。闭着眼睛，笑的很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不反悔！谁……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常宁听着他醉后稚嫩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以往二十四年的岁月里，他一直独来独往，身边没有知音人，对待一切人和事物都是心无旁骛。或许，真的是这么久太孤独了，出现了这么一个与他志趣相投的人，才让他失了冷静，乱了方寸！不过，为何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却让他生出了一丝欢喜。

　　辰夙似乎被常宁没有抑制的笑声惊醒，抬起头，眯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乱糟糟的在身上摸了一通。摸出了折扇，红着脸笑咪咪的拉过常宁的手，把折扇放进了他的手里，而后歪着脑袋继续伏在桌上睡着。

　　常宁道：“这是做什么？”

　　辰夙仍旧迷迷糊糊的回答：“信……信物！不反悔，不反悔！”

　　常宁此刻才明白了刚刚他的那句话，辰夙是听进心里的。为了安抚自己，才将折扇作为彼此之间约定的信物！本想叫醒辰夙再清楚的问他一遍，却还是没有那个勇气。不知不觉心里莫名生起了一丝无耻之感，自己身为一国将军，怎么会趁别人醉酒之际，做出如此荒唐轻狂之事！

　　常宁拿起那封书信，放在烛焰上烧成了灰烬。起身轻轻扶起辰夙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抄过辰夙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稳稳的朝客房走去。

　　客房内，南煜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窗外灰白的月光。心中很是不满。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却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深更半夜还不回来休息，简直是不守妇道。呸，呸，呸，是不成体统！

　　可是，他忘记了，这世间有一个词叫一见如故。忘记了自己见到辰夙之时，也曾是一眼入心。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南煜一个翻身，三步跨到门口。打开门，却见常宁以这种羞耻的姿势抱着辰夙，不免心中很是不快，眼神瞬间变的寒冷。

　　常宁抱着辰夙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目光避开南煜的眼睛，道：“南煜兄弟，辰公子他喝醉了，我……”

　　南煜没理会他，转身径直朝床榻走去，铺开被褥，整理好枕头，冷冷的说道：“有劳常将军了，放这里吧！”

　　常宁听着他阴冷的语气，硬着头皮走进去，轻轻的将辰夙放在了床榻上，盖好了被子。

　　转身离开时，感觉衣摆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辰夙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正要俯身去掰辰夙的手指，南煜冷着一张脸，粗鲁的一把扯下辰夙的手，扔进了被窝里。

　　看到常宁腰间的折扇，南煜整张脸更加阴沉，语气很是不善，道：“公子的折扇，为何在你身上？”

　　常宁抬手摸了摸扇子道：“是刚才辰公子赠与我的……礼，物。”

　　南煜低头看着床上那个睡的不省人事的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倒是心大的很！常将军，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

　　常宁不是再言语，走出了房门。

　　南煜一边生气的自言自语，一边把辰夙不安分的胳膊和腿塞进被子里。真是的，跟一个男人喝酒喝到半夜，简直是不知羞。居然还让人那样抱着！万一那常宁图谋不轨，到时候寻死觅活的人还不知是谁呢！此刻南煜心绪莫名的躁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究竟说出了什么话。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止住了南煜的抱怨。

　　南煜起身开门，看到常宁端着一碗水站在门口，问道:“常将军，又有何事？”

　　常宁抬手将碗递给南煜，道:“这是泡了草药的水，等辰公子醒了给他喝。他今日饮酒过多，醒来喉咙可能会有些不适！”

　　南煜接过碗，忽然觉得自己对常宁的敌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如果单单因为他是南玄的将军，最多是谨慎提防些，又何须如此。还是怪辰夙对常宁太过于上心？可，一个如此思虑周到的人真的需要提防么？在他的地头上，如果他当真要做些什么，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吧！

　　想了想，南煜的脸色柔软了些，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些，道:“谢谢常将军，劳您费心了！”

　　常宁道:“一点小事而已，无需言谢。方才我收到了陛下的传书，召我回皇城，想来是无法带你二人游玩了。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两匹马，待到天亮辰公子醒来，你们再做打算。我就先行一步了！”

　　常宁的眼睛忍不住望向屋里床榻上的人，南煜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身子，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常宁便只看到露出被褥外的一片衣角，黯然的收回了目光。

　　南煜道:“那，我便不送将军了！待公子醒来，我会转告他的！”

　　常宁道:“后会有期！”

　　转身便大步流星的离去。

　　与其说离去，不如说落荒而逃。他知道南煜似乎不太喜欢他，对他怀着一种敌意，所以他怕从南煜口中听到的是“后会无期”四个字。如果注定缘尽于此，那就让“后会有期”这四个字给自己留个念想吧！至少证明曾经有一个人与他所愿相同，也曾答应过他的荒唐之约。

　　夜风微凉，奔驰在林间道路上的常宁却不觉得冷。久经沙场的他，看透了生离死别，习惯了形单影只，甚至为了心无旁骛的与敌人抗衡，不被捏住软肋，二十多年来硬生生的让自己无牵无挂。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心里有个牵绊的感觉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东方的天际泛出了鱼肚白，英姿飒爽的身影接受着晨光微露的洗礼。烈马飞驰而过的道路上，开出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向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展开花瓣，交织成了晨曦微光里最绚烂的一片风景。在多年以后的岁月里，他终究不再是孑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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