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撒娇
两人倒的确是洗了手——与陆上的规矩一样。在这种死狱里提了人、杀了人,都洗一洗。免得晦气。
但随后却没有像陆上人一样去喝酒。心里都清楚,还各有各的差事。
小校拜别了黄冠子,是径自往群山之中最辉煌灿烂的那宫殿当中去的。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出现在东海君的面前。
他在自己的寝宫里见他。宫殿的四壁镶嵌了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用以照明,因而这间宫殿与议事正殿的昏暗广阔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东海君的模样也与议事时大相径庭——他没有穿威严的大袍,也没有将头发梳笼得整整齐齐。
而是披着一身黑色的缎袍,随着他的动作如水波一般闪着光。头发也是披散着的,甚至没有挽一挽。这模样看起来既颓丧又潇洒。
小校见到他的时候,东海君坐在宽大的坐塌上,吃陆上来的水果,喝陆上来的酒。似有三分醉意,斜着眼睛看他:“如何?”
小校一拜,将黄冠子方才的表现原原本本地说了。
东海君静听——听的时候又喝了一壶酒。然后长出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手中捻了一枝葡桃,赤足在大红的柔软地毯上慢慢地走。走三步,就微微仰脸吃一颗。等将这一枝上的五颗都吃完了,才将梗一丢,在袖子上擦擦手。
“你说黄冠子见他的时候,并没有急着逼问。而是给了他许多时间来慢慢地说……”
“后来两个人对上了号,证明黄冠子的确是共济会中人?”
小校拜道:“是的。先生一直不慌不忙,后来轮到先生问那个人,那个人却慌了。前言不搭后语,破绽百出。到最后先生喝问他三个自相矛盾的问题,那人说不出来,自知大势已去,就暴起发难。”
“依着君上的吩咐,倘若知道这人是假的、没什么用,我就给杀了——从他口中问出的木南居的那些事,末将稍后整理成册,呈给君上。”
东海君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轻叹口气:“好啊,好啊。先生的身份是真。这是好事……”
“那么就可以依着他说的来做了。”说了这话,看看小校,“你是个机灵人。只可惜道行太浅。得道五百来年,境界也低。可是心眼儿够用,脑袋也灵光。唉,本君倒也想晋你个将军。但只怕一干老伙计不服气……”
小校忙拜倒在地上,不敢说话。
东海君想了一会儿,目光炯炯地看他:“但有一事,需要个得力、胆大、心细的人去做。可很危险、未必回得来。我这些日子在想叫谁去好,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你。”
“陆上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你——”
小校立即叫道:“君上吩咐,万死不辞!”
东海君笑了笑:“我此前也答应你,说平定了海面,叫你做伏波将军。也是因为你能干。这事你先不急着应承,还是我说了、你听听。你不愿意去,伏波将军还是你的。但你乐意去、又办成了,回来之后就不是个杂牌将军了——左将军的位子给你,那些老伙计也说不出什么。”
小校听了这话倒真愣了。
东海的军制,将官三级。下一级是那些杂牌将军——什么伏波将军、禁琅将军、百化将军,都属这一级。
中一级并非常设的。而是临时有战事、需求才封。譬如什么征北将军、征南将军、平叛将军之类。
上一级的,便只有三个了。首先乃是上将军,接下来是左将军、右将军。
如今竟然说事成之后叫他做左将军……饶是小校立功心切,也打了个突突。眼下蓬莱岛上的上一级将军只有一位。便是东海君兼着的这个东海上将军……
倒是什么差事?!
难道是要上天去摘月亮么?
瞧见他这神色,东海君便沉声道:“你知道先生给我们定下的是什么计策。”
“叫咱们联合海上的龙王去攻李云心。而后叫他将余下的一一斩杀,我们则将这些势力一一收服。眼下李云心得了神君的首肯、再有咱们的里应外合,或许能够做得到这一点。然而咱们这边,却是说好说、做却难。”
“李云心说他是对神君假意应承,最终会倒向咱们这一边。但这种事、这种话岂可轻信呢?倘若咱们才是他要拿来牺牲的,最后总有一场大战。因而,有这样一个差事——”
“派遣一个人去他的身边。在斩杀余下七位龙王的时候,负责东海与他的沟通联络。同时也观瞧他的手段。”
“等事成了,一旦反目,这个人既了解他的手段,也就会有大用。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这个人该论的是首功。封赏一个左将军,谁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我问你的,便是这件事。”
小校伏在地上,沉默许久、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说是不是要去天上摘月亮……
如今知道这事,意识到难度大概也不会比上天揽月低到哪里去。
那渭水龙王李云心,是个何等凶残的人物!
他麾下的妖将前些日子就吞吃了许多东海的兵将——这事即便是在海中的妖魔里都不常见的。而今天、听东海君说,只因为十方将军的言语触怒了他,他便杀进了万军丛中将那十方将军给活剐了、生啖其肉!
更是将被吃剩一半的尸身给悬在海上示众……
被派遣到这样一个妖魔的身边,他接不接受已是难说了。接受了、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说不好就死了!即便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可他要杀死的是海上的七个龙王以及那七龙王麾下几乎无穷无尽的妖将!他是玄境的大妖魔,总有保命的手段。但自己乃是个海中小校修为低微……
就好比一个小人儿要在狂风怒号的汪洋大海之中漂流着活上几个月……机会何止一个渺茫?
然而……即便是如此都幸存下来了——等到东海君与那妖魔反目,他又如何逃得回?
这件事,哪里是九死一生,分明是百死无生嘛!
见他沉默良久,东海君便微微一笑:“你暂回去好好地想。想好了,再来同我说。”
但他这话音一落,小校又拜下去,沉声道:“君上,此事交给末将来做吧!”
东海君走了几步,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哦?你难道不觉得去做这件事,几乎就等同于死的么?”
小校抬起头来,沉声道:“刚才这样想。但又想到——”
“那李云心也不是孤家寡人。十方将军死得诚然凄惨。但也说明他心里有忌讳——有忌讳就有感情。还该是很浓烈的感情。”
“他身边也有几个妖将、有些得力属下,甚至还有朋友。如果是残暴癫狂的妖魔,不会有这些事……他或许性情难以琢磨,但末将想,倘若摸清了他的脾气、对了他的胃口,也能有一线生机。况且……”
“诚如君上所言,富贵险中求。非如此奇功,何以居左将军之位?末将请君上成全!”
东海君哈哈大笑:“你能看得如此通透,也就正是我要找的人!我没有看错你!那么——明日一早,我就请诸海使者到蓬莱议事。你,带着我的信物去找李云心——此后消息往来,都付于你手。建功立业,就从如今开始了!”
小校沉声道:“末将得令!”
……
……
当东海君口中的“明日”到来的时候,李云心正坐在一块礁石上看日出。
一块大岛礁。方圆数百步,浑然一体、直上直下。仿佛是一根巨大的、粗壮的石柱被直接插进海里去了。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李云心削平了十六座岛屿的山峰,才找到这么一根直上直下的石柱来。然后运起神通将这根石柱直插入海中,只露出二十来丈高。
之所以造了这个,似乎是因为如此可以看到那不动方尊——距他千米之外。既可以瞧得清那东西的模样,又不至于因为其中封印的尸身而感到不快。
礁石上绘满繁复的纹路。这应当是属于画道的手段。李云心忙了整整一夜,在天将明的时候添上了最后一笔。然后才舒口气、跳进海中洗了个澡。遇到几尾倒霉撞上他的鱼,顺手捞起来了。
料理鱼肉这事情用不着他来做的。
昨天他打发走了山鸡,而后九公子也因着红娘子在场、仓皇地逃远了,并不知其后大军来袭。等听到了惊人的声势、赶回来的时候,一切事情都结束了。
因为感到极内疚,表示想要去追击穷寇,以证明并非自己胆小、避战。
但人早都退走了,哪里追去。于是巴巴地想要做些什么——李云心捞上来了鱼,两个妖魔就宝贝似地弄走了,说为他弄好吃的。倒仿佛这个连鲸豚都可随口吞下的妖怪,得靠李云心打鱼回来度日一般。
李云心就坐在石头上,远眺东边霞光渐盛。海天相交处先浮现起鱼肚白,而后变成一片赤红。接着骄阳初升,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镀成暖红色。他这么瞧了一会儿,起身又在礁石上走。石上所刻画的纹路仿似繁复的花与叶。但这只是一层的功夫罢了——由近百个密密麻麻的法阵叠加而起的大阵,还需要小心地引渡灵气、逐一激活,才能完全运转起来。
也不是一日之功——激活这大阵所需要的灵力极多。倘若再杀上个几万、十几万的海妖,以他们的魂魄来祭,或许才能成事呢。
山鸡修行的是李云心传下的功法。因此能略微看懂些。九公子看不懂,但也好奇李云心弄的是什么玩意儿。
可一问,李云心就只笑着说,弄着玩的——但谁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玩?又是弄什么玩?
他们两个在昨天夜色渐沉的时候就回来了。那时候这石柱已经立在海中,其上的阵法还没有刻印上去。然而在那时候,就已经瞧得出李云心有些不对劲儿。
他像是受了伤。是新伤,且伤在神魂。
但据他们所知,李云心从军阵中擒拿那十方将军的时候,并没有伤到一丝一毫。其后更是在红娘子的庇护下全身而退。因而这伤该不是由争斗来的,而是在红娘子离开之后来的——蹊跷得很。
然后瞧他花一整夜的功夫刻印这些阵法——由此九公子才担心李云心是恼他不够义气、自己溜了。忙想着法儿地讨好他。
李云心在这礁石上走了一圈、查验一番之后,才去看九公子和山鸡那边。
雨夜里他们第一次在庙中相见的时候,九公子把怎么吃人肉说得头头是道。本以为不是个烹饪好手,至少也坏不到哪里去。哪知道这时候一瞧,这位新封的通天君是把几条鱼囫囵个儿地悬在一团妖焰上烧——是烧,可不是烤。
眼见着那鱼焦了、开始冒青烟,山鸡就着急。
可九公子对山鸡说“你懂什么”,说李云心和他聊天的时候聊到过这个——非得是先用炽烈的火焰将肉给烧焦一层、锁住了里面的水分,才能又鲜又嫩。而后转文火慢慢烹制,最后才会得到美味。
于是两个妖魔拌起嘴来。
吵了一小会儿,李云心走过来。抬手在虚空里划了划、便有一捧水将那妖焰浇灭了、顺便将烧焦的几条鱼给冲进海里去。
二妖一愣。将以为他要发火,却见李云心脸色凝重:“别闹了。这阵法既然没问题,我就要开始做正事了。”
他看着九公子:“一会儿,我先要召唤真龙神君。你是在这里一起见神君,还是……暂避一避?”
九公子瞪圆了眼睛:“召唤神君?不是叫咱们上龙岛的么?啊……不是叫咱们先平叛,再登岛的么?啊……还没有建功……啊……我再见了神君,说什么好?她可封我通天君……我却寸功未立……”
这真境巅峰的大妖魔,此刻却像孩子一样紧张起来。
李云心叹了口气:“你是龙子,真龙是龙主——依着世俗人的关系说,你就是她的儿子。儿子见母亲,有什么功不功劳的呢?”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九公子:“相反,你倒可以同她要点儿什么。儿子为母亲做事……撒个娇总是无大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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