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讲故事的人和当事人(二)
夏知景认为,一位称职且优秀的讲故事的人,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人傻劲地讲,搪塞上所有情节,应该跟听故事的人偶尔来个互动才对,便尝试着问许见如,“你猜我怎么办?”
脸上是接近标准的笑,就差点上下各露满八颗牙齿了,还装模作样地眨了一下眼睛。
可是听故事的人依旧丝毫不动,眼睛也不动地盯着所谓称职且优秀的讲故事的人,就是不给任何回应。
石头这个名字真的不是随便起的,很认真起的好吧!
好吧,谁叫他是许见如大佬,他最大。
夏知景只能像自娱自乐般地接着说,“遗忘。遗忘是我一直以来唯一的大本事了。”
那是戏谑的口气。
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我就躺尸在床上,总是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了,忘记就好了。记不起,便是不存在。就像王阳明心学所阐述的,难道不是吗?”
“反正那段日子就是上班挨骂,下班吃饭,也很快就过去了。最开心的是,在那段日子里遇见了一位亦师亦友的大姐姐,钟熠。”
夏知景停下,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轻轻地笑了,虽然有点勉强。
“可是,一个多月前,她自杀了。而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明明每天都在一起的呀。”
眼睛开始慢慢泛起了光。
“爸妈离婚,妈妈出国,我被抛掉,所有的这些我都可以遗忘,本来处在那样的关系里,女儿这样的身份,不是我可以选择的,那是命运的随机分配,我无能为力也无法改变,接受就好。”
“可是,钟姐姐不一样,钟姐姐是我自己选择的,选择她做我成长里的大姐姐,选择给自己套上钟姐姐小迷妹这样的身份,仰慕她也决定要守护她。可是,在她人生最黑暗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却丝毫没能察觉出一丁点什么,更不要说,给与什么守护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觉得天地都坍塌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着更不是。呵呵!”
人在回忆一些往事的时候,总是难免要嘲笑一番的。
可是嘲笑了,就代表过去了吗?放下了吗?
难说。
“虽然这看似是最大的原因,却也很奇怪,无法守护她的遗憾最后还是转回到自己身上。真正去面对钟姐姐离开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回忆与她相处点滴的时候,我真正不能明白也无法理解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而是我弄不清我自己。”
“我到底想做一个怎样的人?我可以去做着怎样的事?我到底想在这个人海拥挤的生活里占着怎样的一席之地?我最后思考的都是这样的问题。很搞笑的,最后真的只能思考所谓的人生终极大考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夏知景真的快要开始哭笑交加了。
“是不是很奇怪,也可笑,为什么面对钟姐姐的离去,我最后能思考只是自己,几乎全部都是关于自己的。我恼怒,恼怒这样的事实。我恨,我恨这样的自己。就像做了一件背叛了钟姐姐的事那样。”
许见如终于确认了,她跟他是一样的人,一样带着有阴影面的内心,只是夏知景是袒露着用嬉闹的态度去对决,而自己是冷藏起来冰冻。
“后来,当我冷静下来,我意识到我恼恨的最大那部分,其实就是这样的矛盾心理。钟姐姐的死是那么沉重,可是又好像只是无痛无痒的,不管对于世界还是我,终究还是会被遗忘的。”
“真正沉重的部分是被留下的我自己,我一边不肯放过,也不愿去理解她的选择。一边是那么清晰的现实,我却找不着南北,望不着东西,世界密密麻麻,就是没有我的位置。”
世界密密麻麻,就是没有我的位置。
许见如微微皱了下眉,看着夏知景,眼前这个人,是奶奶在天上心疼他了,派她来拯救自己的吗?
自己所有理不清的情绪都被她清晰地表达出来了。
夏知景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剖析里了,没有注意到许见如微皱的眉和炽热的眼光。她双手放在桌上,食指一直点触着敲动,微低着头,眼光散放在双手上。
“这样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妈妈,当年外婆去世,接着丈夫提出离婚,当年的妈妈肯定也有这样的感受,站在密密麻麻的人海里,分辨不了方向,周围的人都有自己的方向都在匆匆赶路,而自己却像个皮球一样,左一脚右一脚地被滚来滚去那般。”
说到这里,夏知景意识到,人是不可能单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理解真实的自己和周遭世界的,总是要先理解部分别人和周遭,才可以转回自己身上去真正地理清自己和自己在周遭世界里的位置。
“理解母亲,理解她也是偶然做了我的妈妈这样的事实,理解她在45岁这样的年纪里还有勇气抛开母亲这样的固有身份去做回自己,去完成自己20岁那年未完成的梦想。我就不会再耿耿于怀自己定义里被抛弃这样的事实了。这样想了以后,我自己轻松了很多,就像把长期扛在肩上的大石块放下了那样。”
夏知景停止敲动着的食指,抬起头对上许见如的眼光。
“而且,许见如,你知道吗?排开母亲与女儿这样被分配的身份,母亲也是我成长中的大姐姐,像钟姐姐那样的大姐姐,教会了我,勇敢地抛掉被分配好的身份,去追寻可以打上夏知景这三个字的身份。”
夏知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是真的在发光一样,铺垫了那么久,终于说到她想告诉许见如的话了。
而自己也终于真正地疏理清自己被困扰的那部分了。
“我想,你和夏奶奶也是这样的。抛开奶奶和孙子的身份,只是各自独立的个体,你让她更深刻地理解她自己的位置,而她也教会了你一些什么。”
“许见如,每个人,不管是子女的身份,还是父母的身份或者其他的,确实是我们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身份。可是,我们也应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独特的身份。”
夏知景怕许见如不能真的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便继续说。
“一个人,一生里会有很多身份,子女,学生,职场人,还有以后可能的丈夫妻子,爸爸妈妈,甚至更遥远的爷爷奶奶等等。可是,这一些身份终究只是被固化传承下来的身份,不管我们要还是不要,终究会被盖印上的。这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共同身份,但并不是可以区分我与他人的独特身份。”
“许见如,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可以勇敢点,允许自己可以有所选择地抛开一部分固有身份,勇敢地找寻自己的独特身份,可以大大方方打上我们自己名字的身份。”
夏知景盯着他,企图盯到最深处,她要他说些什么,不然这些话都白说了。
他像是个失忆很久的人突然恢复了记忆,无所适从地问,“可是,阿景,可以吗?这样对吗?”
夏知景的回答必须坚定。
“可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我想,夏奶奶也肯定希望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身份,她才不愿意她的许见如只是夏奶奶的孙子许见如。”
坚定以外,还要追加更充分的理由。
“而且,夏奶奶她也是这样子做的不是吗?她有区别于那些共有身份的特殊身份,她是她所有日记的手写者,她是时光款款的创始人,而这些都是她自己个人选择去做的,然后才被打上的身份,不是吗?她肯定也希望你也是这样的,许见如。”
讲故事的人,和当事人,都是同一个人。
不管是夏知景的母亲还是许见如的奶奶,亦或是刚刚开始勇敢的夏知景,她们都是讲故事的人,用个人行动讲的故事。同时也是故事里的当事人,不管是早还是迟,她们都在勇敢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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