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你叫什么?
一只手还停留在门把上,另一只手掐住了四个啤酒瓶口。
这是夏知景第一眼看到的。
对方愣住了,很明显是被吓到了。只是,他被吓到的表达方式是瞬间定住,不做任何反应。连啤酒瓶都跟着静止,甚至他周围的空气也是。
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夏知景十分好奇,就好像她有了一个时间按钮,她按下了,就可以开始恶作剧一场了。
她打量起对方来,从上而下。头发肯定是太久没修剪了,长,换身衣服就可以上街当流浪汉了。相当草率,一边是歪倒一边是膨胀,看来昨晚睡得也是东倒西歪的。问题是,在整体偏长的头发里,却有那么几搓头发短得出挑,像树上的鸟儿,俏皮地探出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眉毛,眼睛也是,只能透过稀疏的发梢瞥见一部分。
勉强瞥见的部分,眼神是淡淡的,极淡,甚至让人怀疑生命力。夏知景猜想,那双眼睛应该是细长,而且是极其明显的内双,轻微揉眼便是外双,睡眠充足的时候也是。然后,然后就是野蛮生长的胡子了,乱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也让人不得不驻目行礼以表尊重。
完完全全猥琐大叔的标配,可是却没有那种乱糟糟的恼人恶心感,反倒是一股向生而长的颓废之感,落地而起。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就是这样一种意味。
夏知景想,大概是年轻的缘故吧!
真好!年轻真好!
他依旧没有说话,夏知景自知自己是那个扰乱平静的不速之客,有责任去打破沉默。
“下雨了。”
“哦!下雨了。不过我不用收衣服。”他歪向一边,低着头,避过遮阳棚看向天空。
夏知景想,这个人,脑子估计还浸泡在酒里。
“我是想说,下雨了,所以我在这里避雨。”夏知景觉得说得不完整的话,他可能又理会不了,便补充道,“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他抬眼看了夏知景,说“不算打扰,就是吓到我了。”
“......”这是更严重打扰的意思吗?
夏知景不知怎么回应,便又打量起他的穿着。白色圆领长袖衫,一边全放下盖到指尖,一边挽到手肘以上。黑色的拖地阔腿长裤,灰蓝色的家居拖鞋。衣服宽宽松松地搭着,显得身材异常消瘦。
总的来说,草率的头发和随性的穿着,是符合他这张脸和这个年纪的。
夏知景看着他歪回了头,走出门,把啤酒瓶放到那本来的一推里。然后转身直径走回进店,左脚已经踏进店里了,右脚悬了一半,又落下。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扭转了上半身,对夏知景说,“要进店坐会吗?等雨停了再走。”
夏知景突然有那种感觉,自己在此打量了他那么久,对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这句话的。又或许,是这场雨故意的,大概是雨神太无聊了,于是起了歪心思,想逗逗凡人。
“这店是你的吗?”
他抬眼看了夏知景身后的遮阳棚,点了点头,便旋回上半身,往店里走去。夏知景不做声,也跟着走进去。
店里没有开灯,门口那点光只能大概让人看清店里的格局。夏知景四周望了望,没有类似前台的地方,左边比较小,没有放东西,中间有一排饰品架,右边是桌椅,四排,每排并放两桌,中间是小通道。
昏暗中,夏知景隐隐看见左边的墙上,排挂几十个相框,未完待续的感觉,她注意到地上敞开的纸箱里也都是相框,旁边堆放了一些工具。
夏知景往前走去,她猜想这个人大概是个背包客吧!于是起好奇心,他会去过哪些地方呢?
站到相框前,虽然光线昏暗,但还是看得出来,并不是风景照,难道是字帖吗?
这时,灯亮起了,夏知景看清了相框里的东西。
那是信封,淡黄色的,很雅的那种淡黄色。一封接一封的信封,是按时间排序的。奇怪的是,信封上没有收信地址与收信人,只有像是诗句的短句。
字构成词,而词与词的连结拉出画面,信封里面未能见着的信更是给观者留下无边无际的辽阔。那辽阔是想象的剧场舞台,更是记忆深处抓不住的情感。
第一封信封上,写了四句话。
那四句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完整的故事。
“她,开始喜欢这样失眠的深夜
那是属于忠我的闪光时刻
是自我欺骗后的集中报复
而月光满溢,则是对她最大的祝福”
右下角,在本该写寄信人的邮政编码处,写着1988.9.21。
夏知景一封封地看过去,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类似风格的话,主角人称都是“她”,
大多数是四句话,有些是三句。
一个信封,就是一首未完成的诗,前奏不明,后续无果。
这样不完整的诗,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让夏知景发凉,像是沉入海底,遇见鲸鱼,而鲸鱼只是留给她孤独的身影,便往更深处游去了。
夏知景想,写下这样短句的人,或许只能用木心先生那句“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来形容。
可是,她喜欢这样饱满的凉意。
向暗纷飞起舞的对决。
夏知景很想拿下这些信件,她想看里面的故事。
“这些是?”夏知景指着墙上的信封望向那头草率的头发,他正在另一旁移动了椅子,桌上有个铁盒,铁盒旁散放了好几个包装未拆的相框。
“信封。”他瞄了一眼,随后坐在椅子上,拆开了相框外的包装袋。
这样的回答,让夏知景抓狂,可是那些确实也是信封。这样的事实让夏知景的抓狂没有了着地的理由。夏知景想,这样的人,不是脑子不在线,就是不善于与人打交道。
夏知景想,她得换一种更明确的问法来表述,不然她不仅得不到答案,还会被活活气死。
“信封里有信吗?谁的?应该不是你写的吧!”夏知景犹豫了一会还是补上了最后一句话,不管字体还是短句表达的意境,都应该是一位女子,而且是有故事的女子写的。
“有,我奶奶的。”他继续低着头认真地把信封装进相框。
夏知景走到他旁边站着,看着那些相框,刚刚好对上信封的尺寸,应该都是他特意定制的。
“那个,介意给我看一封吗?”夏知景声音越来越小,双手不自觉开始摩挲着裤子。她知道,看别人信件的这种要求是挺无礼的。
那个人抬头,对上夏知景的眼光,没有说话,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确认。打量说得过去,可是确认,他到底要确认什么。
在这样想法的游离下,夏知景脑袋里冒出刚刚信封上的一些字眼,“闪光时刻”与“集中报复”,她想不明白,这两个极端,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你叫什么?”那个人问道。
夏知景明白他眼神里的那份确认,是想确认什么了。
面对一个陌生人,当然得确认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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