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线
左都督额角的汗逐渐渗了出来。他现在觉得，自己错了，大大的错了。
作为突厥可汗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自认为这天下能和他站成平手的都很少。
他从一开始，就没看得起这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
按理说一出场，就应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书生，吓得跪地认罪，却没想到对方敢如此狂妄，只好按行前自己所说，对其狠狠教训一番。
然而他又错了。
虽说早听闻这小先生身世不清，能力出众，扬名天下。可到底这晏梨落的不过是个面容白净，文文弱弱的小书生，再如何了得也容易让人看清了去。没想到他非但同他交锋不见疲色，还能抽出心神来关照木苏公子还有漪微。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使出全部的能力来……
也就是说，对方很有可能是在逗弄自己，还留了一手……
作为一个三年前便觉得天下人无人能及的人，左都督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妒恨来。
他骑虎难下。
这场战争，他必须要赢下来，还要赢得漂亮才行。
“好身法。”左都督以手撑地，晏梨落随即感到脚下一阵轻微的战栗，“有话说人不可貌相，我今日倒是犯了大错，小瞧了晏先生。”
“承让了。”
“只是，有一点在下倒是不明白了，晏先生如此风光霁月之人，为什么非要掺和别人家的家事？”
晏梨落感到牙龈里咬出一丝血腥味，兀自挤出一个一触即放的笑，说道：“古人说过，若为侠者，心中必有‘道’而为之。惩恶扬善是道，扶危救困是道，道于人人未必尽同。我敢扪心自问不愧怍于天地，诸君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不必打着是非君子的旗号来讨伐我了。”
“说的倒是好听。”左都督鼻息将两撇头发吹飞了起来，一根铁釵转眼间对着晏梨落袭来，封住晏梨落通身几大命门。
他自然不知，晏梨落可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稳操胜券。
她虽然是神仙，但是先前已经遭受了两次天谴，正是气息微弱的时候。
从前的确是可以以一敌多，还能毫发无伤。然而，此刻气力有亏，连脚步都时而会有迟滞。雪上加霜的是，手中剑声不复往日清灵，她的父亲战神大人给她打造的宝剑，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撑到现在，都是吊着一口气。
而面前，是突厥可汗手下第一人，左都督。
她望了望身后内室往外张望的木苏公子，又看见那幽深冷寂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山间隧道。
不能再退了。
再退下去必败无疑。
在人间，她不敢轻易使用法术，倘若被天道觉察到……那她离陨落也就不远了。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确实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少女双手交叠握在剑柄上，宽厚的剑身抵过铁杖的威赫，发出一长串刺耳可怖的尖叫。
“再来！”晏梨落虎口剧痛，然而剑势不止，她一声闷哼，两手倏地一松，剑柄顺着指节的背侧险险擦过。
她脚步不动，身子直挺挺仰了下去，避开左都督足以捶断她肋骨的一击，然而转瞬闪电般弹跳而起，右手顺势将剑柄一压，剑气直逼左都督铁釵之余的空门。
临战脱手，险！
“奇技淫巧！”左都督怒道，他显然没料到晏梨落竟还有此对策，当下只得举杖相格，两人皆运全力于凡铁，足下木石毕剥，转眼间皆陷下一个寸长的浅坑来！
左都督只觉得气海翻涌，一时竟无力出手。
此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卷落的长青叶在山风中左躲右闪，晏梨落朝时随手挽的发髻早已在一番激斗之中散了个干净。此时乌发肆意张扬地披散开来，遮住她大半个脸庞，只见得她脆弱的不堪一击，又像是坚强的无法直视。
左都督觉得自己心头一震，他突然对晏梨落生起了一股敬意。
这种敬意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他忙回过神来，稳住心态，等待着和晏梨落下一波的交手。
“碍事。”晏梨落嘀咕一声，单手把长发一抓，只见长剑雪亮剑影，落发纷飞若舞，滚进了浪涌般的山风中。
木苏公子几乎看得呆了。
他原来觉得晏梨落这个人，不过是个会趋炎附势的墨客文人，还是个满肚子坏水儿嗯文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自是不以为然。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见晏梨落当战断发，竟生出些豪情万丈的痛快来。
他还算是个真汉子！
“木苏公子……”
山洞中的漪微目不能视，只能凭着耳朵判断战况。
她听到利剑划过头发的声音，以为晏梨落陷入了险境，吓得一个哆嗦，不禁伸手扶住木苏公子的胳膊，这才将木苏公子从那豪情壮志的思绪拖回正轨。
木苏公子宽慰地拍了拍漪微的肩，说道：“放心吧，晏先生毫发无损。”
漪微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而此时场上已又过了几合。
只见铁杖生风，重剑争鸣，仿佛无止之风都被静止，四野之内的林木呜咽呼啸，惊鸟早已离开这是非之地。
晏梨落落空的一剑化作无形剑意，割在石壁上，一块儿粗粝的石头应声而落。
左都督连忙躲开，但是他的铁釵仍然对晏梨落紧追不舍，开碑裂石之力在石块上砸出纵深的裂痕。
晏梨落心知不能硬接，接连躲了五六下，体力终于不支，眼见铁釵已到面前！
只能壮士断腕，以小臂格挡！
她清楚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震动在鼓膜上。
“这位公子当真是好身手！”晏梨落夸赞一声，紧接着，左手的痛楚传遍全身。
然而晏梨落还来不及痛呼，下一杖又准又狠地扫向她咽喉要害。
这一幕仿佛在眼前被无限地定格与放大，晏梨落毫不怀疑，若是打在实处，她只怕马上就得做个没头的女鬼了。
晏梨落瞳孔缩为一点——就是现在！
这一次，长剑与铁釵直面交锋。晏梨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但是，她似乎又什么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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