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那年
沈大人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打开了刑房的门。
“骨头倒是挺硬。”男人将端着的烛台放在一边燃了，自己嗤笑一声，用脚尖不屑地踹了踹干草堆上的少女。
漪微饿了数日，脊梁早软得像水和的泥巴，死撑着没跪倒下来，只有气无力道：“过奖。”
“小狐狸精，真以为自己三贞九烈似的。”挺着大肚子的男人，突然之间发了狠，用力又补上一脚，“别告诉我你忘了当初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
漪微的脑袋撞在地上，嗡嗡作响，她眼前一片金星，恍惚之间，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只笑道：“怎么，在饭里掺了药逼我就范不成，恼羞成怒了？”
粘稠的液体从她指尖渗透出来，好像是自己的血。她无意识地抹了一丝血红在唇上，好像点染了满园春的桃花绯色。
沈大人毕竟在官场混迹多年，哪里至于被戳到痛处就跳脚。男人满怀着恶意，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怒的？你的生或死，或者生不如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而你——你唯一的希望，你那那姓木的……呵，鬼知道你们什么身份。他既然不来，你还指望什么？”
漪微呼吸一窒。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恶心的男人说她的木苏公子……还活着。
这难道是真的吗？如果他是在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肯就范的，这样有什么用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那就是……她的木苏公子真的还活着。
没死……他没死……他还活着……
那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肯来救自己出去？他如果做不到，不是还有梨落吗？
刑房里幽暗的光线，宛若自深海仰望的天明，她不敢相信自己死到临头，竟然还会产生这般幼稚得堪称失望和幽怨的情绪来。
木苏公子……她爱了数十年的木苏公子……
第一次相遇，她才刚刚及竿，她幼时过的悲苦，木苏公子便拼了命的对她好。
那是十六七岁时的自己，被木苏公子，这个不称职的男人，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没想到木苏公子自己，也不是什么孔武有力的，两个人一同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她又惊又吓，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才发现虽说有点疼，自己身上连外面的皮肤都没擦破半块，反倒是木苏公子为了用臂膀护着她，摔了满身的伤，沾着草屑与土块，像个泥猴似地，一点儿也没有了清俊公子的半分矜贵。
那是她对木苏公子的怀抱，最最初的记忆，是对一个哪怕表面上再玩世不恭、骨子里也依旧温柔的人的记忆。
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把自己的心，连同自己的一生，都献上了。
后来那个怀抱随同人心都变了模样，她所记得的是他的宽衣的手，他细腻的吻，他在她耳边唤她名字的潮热气息。
她也记得，他在霸道的酒劲之下，依旧按捺着不安的想法，照顾她感受的关切询问，又像是种无声的诱惑……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此生最宝贵不过的东西。
她爱他，愿意献出生命，愿意为了木苏公子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晏梨落曾经也不能够理解她近乎病态的感情，究竟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呢？漪微其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她只是在遇到木苏公子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哪怕一点点的爱意。突然，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名为木苏公子的人，他待自己极好，为了自己做尽了浪漫事。
那种被深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漪微又高兴又惶恐，她不敢彻底沦陷进去，却又不受控制的把自己的心全都献了上去。
好在她一无所有，为有一颗真心，还算是值一点儿钱。
那时候对酒逢花正好，不饮待何时，好像有生多苦，赚来一次纵情恣意，也不辜负。
她愿意为了木苏公子付出所有，木苏公子也给了她最想要的情情爱爱和无边无际的关怀，这就足够了，公平的很。
“你看，你这不是高兴的得很吗？”
漪微从回忆中脱身，倏地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幕让她几欲作呕。
沈大人丑陋的表情，遮住自己全部的视野，他全身衣衫褪了大半，露出痴肥的身躯，与急不可耐的丑态，一双手赏玩珍宝般，将她擎制住，在少女的小臂上，掐出好几个青紫的手印。
漪微有气无力地看着沈大人带来的烛台，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种把戏，她早在邀月阁里就领教过了，而且领教得刻骨铭心，却万万没想到她到死也得如此不堪。
好像她始终想要摆脱的旧事就像长在皮肉里，讽刺地宣告她一生都只是个下贱胚子。
香烛里面带着那种的东西，漪微有点儿控制不了自己的想往上凑，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的感觉了，更重要的是，有些地方，像是开了水龙头一边，让她又羞又恼。
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不仅控制不了，她还无意识的逢迎，就像她当年在邀月阁一样，看到男人，就要使尽了浑身解数，非要让这个人，成为自己的恩客才好……
原来，是她的记忆出现了误差，她哪里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小姐，她不过是个万人践踏的下贱坯子罢了，是她太高看自己了，她这样下贱的女人，怎么配得上突厥可汗的亲弟弟啊。
所以，木苏公子不来救她，也是对的，他往后能遇到更好的女子，那个人一定是清清白白的，哪里像她一样，哪里像她这样……
漪微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珠，她觉得自己这样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这样还能不成为木苏公子的负担。
只是……老婆婆的嘱托，她怕是完不成了，她终究是言而无信，未能说到做到。
漪微的牙齿已经抵在了舌尖儿上，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咬不下去，她这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僵硬到没有办法动了。
连死都不能吗？连让她死的机会都不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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