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断指神公
欧阳医生从来不在家里接待客人,除了这位法律界的朋友。
此公早年放荡不羁,是个典型折腾爹妈的孩子,因为常爱打架斗殴、喝酒赌博,还被人砍掉了一根手指。他们家里曾经干着棉花贩卖的家族企业,日子过得非常富裕。但是现在随着网络营销大时代的到来,已经濒临破产。不过此人十分圆滑,做事也肯卖力气,还讲哥们儿义气,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又下狠心苦读,捞了一个还过得去的文凭,于是,平步青云,跨入知识分子的行列,又全然没有知识分子的傲气。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在接人待客、揣摩人心方面下了十二分的力气,尤其会哄知识分子开心。这样,在由七十年代混上来的知识分子统领的二十一世纪,他成了一位司法部的要员,自取诨名——断指神公。
自从在省里高升,医生已经和他分别四年。
“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一进来就粗声粗气地叫道。从门厅到客厅,他只花了不到一分钟,连拖鞋都穿反了。他遇事不沉稳,性子特别急躁,儿子在他后面急匆匆地扶着他。
他体格偏大,一身赘肉,喘着粗气,上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这让医生特别难堪。
“瞧瞧!瞧瞧!这是个花园式的房子,花园式的!”
他和医生一见面就以老弟相称,医生常年在手术台,见到的都是冰冷的身体和放大的器官,见到他这样一个年纪相仿的人,又朝气又活力,仿佛自己年轻了好几岁,于是不顾自己吃坏了肚子,要喝点啤酒助兴。
第一瓶啤酒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喝完了,医生若有所思,他脑袋低垂着,胸膛里发出叹息。
“不如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您知道,我在司法界混了这么多年,总有您爱听的故事。”大家都总爱听神公讲故事,因为他的故事总是又悲惨又真实,让人不觉自己的生活还过得幸福而且有意义。城市里生活的人,都有那么一点小秘密,在吞咽别人苦果的同时,才能回首自己的幸运。
“四年前,也就是我离开这座城市处理的最后一件棘手的案子,当时处理完这件案子后,我就发誓不再亲自处理未成年人的案件了。
故事是这样的,下面送来了一个差不多十四岁的男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女孩和男人都是惯犯,从我的经验可以判定,男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皮条客,他常年为女孩招揽生意,从中取利,而且贪得无厌。
这两个人判得实实在在,都没有问题。可是这个男孩我觉得特别奇怪,他至今留给我很深的印象。
您知道,我这个人看多了犯人,就喜欢把一个没犯罪的人也往犯罪方向看。但是这个十四岁的男孩,无论我怎么看,全身没有一点犯罪的气息,不仅如此,他一进来,我都觉得自己呆的地方不是审犯人的地方,而是来到了一个可以喝茶听乐的雅座了,以至于资料上写的他是什么乌七八糟的罪名,我已经记不住了,您知道我这个人只记住我想记住的东西。
他长得非常优雅,是那种骨头里的,无论你让他站着,跪着,或者将他带着手铐,他都不失他的优雅。他的腰总是直直的,眼睛里闪露出不令人讨厌的傲慢,模样有点轻狂,但也不失为一种风度。他从不低头,让人想起了希腊古罗马时白石膏的雕像,因为哪怕他是静止的,你也能体味到他思维的活跃。
他很有教养,我进去的时候,他的手肘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但是他从头到尾,没有抽泣呜咽。
案件审理很快,从头到尾不超过一个小时,三个人当中,属那个十四岁的男孩最平静,也最理智,说话条理清晰。
你知道,当时,哎!为了实现升职的心愿,生怕出错,凡事我总是亲力亲为,又体力不支。为了节省时间,我把分开审理的环节给省了,我全然不顾女孩的颜面为了一些特别露骨的问题。问她主要靠什么手段营生,地点以及时间,那些不堪入目的细节都得老实交代。
要说,审问这样的女孩我也有过丰富的经验,这些问题对于一个惯犯来说又算什么呢?一觉睡到大天亮,她们就会忘了,如果她们有羞耻心,她们也就不会称之为惯犯了。
可是,这个女孩当场就痛哭流涕,还时不时看身边的男孩。我看得出来,他和这个女孩有过一些秘密的约定,是一些私底下感情很深的约定。
劳改所放出来的第二天,这个女孩就自杀了,在那间我们原本发现她的小屋子里。死相凄惨,周围的人说,她干过不少欺凌弱小的事,尤其对泽中的女学生。她的死似乎给人们带去的不是悲伤而是快乐。”
神公说到这里,像医生开始时的表情一样,若有所思,低垂着脑袋,胸膛里发出叹息。
医生现在却兴奋了:“那当然,一个害群之马,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这个男孩的改变。”
“像这样的男孩,也没有什么值得可叹息的,他就应该为自己轻易被人诱惑而买单。”
“话随如此,我还是觉得内心难安,总觉得这个女孩的死和自己的玩忽职守有点轻微的关心,而且后来男孩的遭遇让我觉得更难安。
我去看过两次男孩,他是泽中初一的学生,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位在职要员,但是他却丝毫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私下里找他谈过两次话,那时,他已经生病了,在疗养院住了一个星期。医生说,他有点失语症了,即使是自己的父母来了,也不说话。
他与他父母的隔阂看起来很深,母亲看到儿子出事,就发疯似的埋怨父亲,说他在行为作风上不正派、私人生活乱七八糟影响了下一代,看到我在那里,两口子立即停止了争吵,暗暗落泪,此情此景,另我更难受。
第二次我再去看那小子,他的脸色跟坟墓的颜色没什么区别了。
我就脱下了我那双黑色的皮手套,您知道,我早年一直带着那双手套,哪怕夏天我也戴着。我一脱下我的手套,因为好久没正视过那根断指,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我指着我那根断指跟他说:
‘孩子,智慧之花是开在地狱的。既然你已经到了地狱的入口,何不采摘一朵智慧之花回来。不要停在那里被魔鬼吞噬了。’
我不知道我说完对他有没有效,我一说完,我更觉得得到了神的旨示,我要救这个孩子。我想这大概是我此生做的最随心的一件事吧!
我尽了个人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让他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往往陌生人的温暖对一个误入歧途的人才是最凑效的温暖,而我们身边的人给予的温暖,大家都视而无存,不是吗?
不仅这样,我还把我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他的父母重新回到他身边后,我就离开了。在我离开的日子里,我还是会为他祈祷。我希望我可以救他一命,我也有种预感,如果这小子没有死,他将来必成大器。”
二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三个孩子正堵在门外。欧阳莼心里明白这个故事中的小子就是——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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