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爱莫能助
南宫熙月不明就里,若自己能将此事办了,定能在朝臣中树下威望,何乐而不为呢?
卓逸却是摇头劝道,“殿下,且不论此事真假如何?即便是真的,这十数年前的事,又从何处去寻根问据?要想查清,难之有难,再者,就算最终费尽苦心肃清事实,天下之人也只知晓是你大凉女君的圣明,殿下此番回来,可不是为她卖命的。”
南宫熙月一怔,方觉自己当真是欠考虑了。
“那依先生之意,此事做不得?”
“也非做不得,卓某倒是想先问问殿下,对于你姑母南宫姝兰的昔日夫家,大凉首富吴庸其人,知晓多少?”
南宫熙月沉吟片刻,开口言道,“本王离开王舍城之时也不过七岁的年纪,彼时皇姑母新婚不久,我倒是随着姐姐去吴府拜访过她几次,只记得那朱门高墙,奢华无比,与它一比,倒显得我堂堂王府寒酸之极。后到了北疆,不过两年的时间,便就传来噩耗,说是驸马吴令侵吞大批官盐,东窗事发,畏罪自裁了,先帝念及长公主的情面,便未与吴家其余人等为难,自此,皇姑母也离开了吴家,长居长公主府里了。”
“吴家经此大劫,却能在短短数年内恢复元气,更有今非昔比之势,果然厉害,如此手段之人,若能收入囊中,殿下所谋之事便又多了三成的胜算。”
“先生的意思是,本王若以此为筹码,吴家定能出手助我?”
卓逸点点头,看似已是成竹在胸了。
“自古以来,官商不相离,大凉朝臣虽多,真为女君分忧之人又有几个,无非都是些贪图高官厚禄之徒,若殿下给到他们的好处比女君还多,他们又有何理由不站在殿下身后呢?殿下若是能将这皇城首富拽在手中,他若有意归拢,便就放他一马,他若冥顽不灵,便就取而代之,届时,我南泽稍一用兵,殿下大事可成。”
南宫熙月听着此人将其中利害说的通透,不禁佩服,忙道,“如此甚好,我明日就去会会那吴庸。”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本就该他求着殿下的,殿下若登门,岂不成了你是去求他的?”
虽为王舍城首富,吴家却是素来行事低调之极,除了宅子比别家的大一点,仆役比别家多一点,府上珍藏比别家更贵重一点之外,平日里的出入一切从简。一来是免了树大招风之嫌,二来买卖之人以和为贵,既然能悄悄敛财,如何要大张旗鼓让旁人都知晓呢。
要说这吴家也不是没有风头盖人的时候,当年长公主南宫姝兰初嫁,新婚燕尔,夫唱妇随。
作为大凉开国帝王的乘龙快婿,再加之富可敌国的身家,吴家的大公子吴令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后吴令畏罪自裁,时年方满二十的其弟吴庸便成了一家之长,自此,吴家既无意朝事,更与皇族断了一切来往,是为了避嫌,亦是为了自保。
三月的午后,春日融融,清风徐徐。
院中一树玉兰正自招蜂引蝶,开的正盛。
树下一男子负手而立,一身华服,面料做工无不考究,看起年岁,虽保养得当,业已是年过三旬之人,因赏花出神,未曾留意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二爷,您无须再等了,长公主今日不见客。”
男子闻言转身,面上一片祥和,看不出他是来此处等着求见长公主的。
“赵公公,长公主虽不见客,我却不是客,兄长虽不在了,我却还是得叫她一声大嫂。”
赵宽摇头轻笑道,“驸马爷都已走了十年有余,这些年来长公主府和吴府早已形同陌路,二爷此时再来攀这门亲戚,怕是晚了。”
“破镜尚能重圆,何况我吴家与长公主本就是同气连枝的,下个月便是兄长忌日,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多年,长公主从未去为亡兄扫过一回墓,果真是贵人多忘事。”
提及吴令,赵宽面上已有不悦,只淡淡道,“长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前去祭拜一罪人,当年,若不是长公主在先帝面前苦苦哀求,保全了吴家基业,二爷此时身在何处还未可知。”
吴庸嘴角一扬,转身怅然说道,“方才看着这一树玉兰,忽而念起,当年长公主下嫁到我吴家,吴家满门荣耀,兄长欢喜之余,只因大嫂闺名中有一个兰字,便在府上各处都种上了玉兰,到如今,已是郁郁葱葱大好景致,而兄长却已成一堆枯骨,细细想来,真如黄粱一梦。”
赵宽挑挑眉,细声回道,“那又如何?你吴家仍旧是皇城首富,长公主却成了罪人遗孀,这些年来只在府上悄然度日,不问世事,即便二爷有事相求,也爱莫能助。”
“公公怎么就料定是我府上出了事?”
赵宽轻叹一声,“二爷是首富,惜时如金,怎的这盐铁司刚来了个新的司掌,二爷就急着登门来访了?”
话已至此,吴庸亦不再多做虚与委蛇之态,沉声问了一句,“她当真都不三思一番,竟这般果断拒绝于我?”
“长公主的心意,我等均左右不得。”
吴庸闻言,一声冷笑。
她既然这般想置身事外,那便更要将她拉进这局中。
这日,雨后初晴,天色正好。
南宫熙月自朝上回来,与姐姐一道用了午膳,便就回了自家房里小憩。不多时,门口的侍卫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吴府有人来拜访定王,南宫熙月正欲开口拒绝,忽而想到平日里这等事都是姐姐所为,便多问了一句,“郡主不在府上么?”
“回殿下,郡主受邀进宫去了。”
“哦?何事进宫?”
“说是陛下请郡主前去帮忙摘花呢。”
“知晓了,去叫那吴家的人退去吧,本王今日不见客。”
那侍卫顿了顿,轻声说一句,“殿下,今日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吴庸先生。”
南宫熙月闻言,心下窃喜,等了这几日,他终究是来了,摆了摆手,淡淡吩咐道,“将吴先生请去前厅候着。”
“诺!”
这几日,只不过以北正盐铁之事为由传讯了几个吴府账上的伙计,吴家便就真的坐不住了,明里暗里的携着重礼往定王府跑了好几趟,还道是新上任的司掌变着法儿的在向他们讨要钱财呢,只是,都被郡主一一回绝了。
好一个以静制动,这般轻易便将这局面扭转了过来,南宫熙月如是想着,便又缓缓闭上了双目,他若求人,便就该有几分求人的诚意。
定王府还称作平王府时,吴庸亦随着还做着驸马的兄长来拜访过几回。只记得平王志趣高洁,府内上下皆透着清雅,尤其是院中池子里几枝睡莲,平平整整铺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人还未至,便就闻到了清香。
此时站在这池子面前,睡莲仍在,因着未到开花的时候,只有几尾五彩锦鲤游走在莲叶之下。
身后的脚步声正自靠近,吴庸转身,望着还自着一身官服的男子,眼眸如星,像极了他故去的父亲。
“见过定王殿下。”
南宫熙月罢了罢手,“先生免礼,本王事务繁忙,教先生久等了。”
吴庸淡然一笑,一个时辰也着实算是久等了。
“无妨,我见这几株睡莲长得喜人,便来瞧瞧,还请殿下莫怪我擅闯府邸。”
南宫熙月望着那池子,面上倒不似方才凌厉了,走上前去拾起一把鱼食捏在了手中,叹一声,“此花是父王生前最爱,这王府荒废十年之久,想必是韩将军重新栽上的,只是,无才如我,又如何能与父王相提并论呢。”
“平王有平王之神武,殿下有殿下之才干,昔日我与家兄来府上,受得是上宾之礼,我今日却是有求而来,可见,殿下比起令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吴庸面上神情诚挚,不似作伪。南宫熙月闻言一笑,暗想若非知晓他今日为何而来,当真要信他的话了。
“过奖了,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吴庸敛起面上谦和,双目中多了几分认真,缓缓说道,“吴庸非是官家之人,亦无意朝事,向来只知和气生财,对朝中大小官员亦是毕恭毕敬,不知,殿下为何刚一上任,就偏偏选中了我吴家。”
“先生言重了,本王亦是初入为官,自然是要将前任司掌未查清之事查个明白,否则,岂不是有负陛下所托,至于为何是你吴家...”南宫熙月顿了顿,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鱼食投进了池中,转首冷笑道,“那便要问先生你了?”
话中深意,闻之一动。
昔日听闻,这定王暴躁无谋,绝非是个心细之人,料想他即便做了这司掌,又有何惧,而观此时眼前之人,神色安然,目光凛冽,哪里像是个纨绔了。
吴庸虽面上无恙,心头却已是几番辗转。他若只是为了钱财,给他便是,只是,若只为了钱财,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明访暗查样样不落。
“殿下尽心为圣上解忧,吴莫敬佩,只是,自当年家兄一事之后,先帝便大肆发力,一举肃清了大凉盐铁不正之风,这些年来,还有何人敢在这官盐官铁上做手脚?”
南宫熙月嘴角一扬,朗声说道,“若真没有,先生今日还来作甚?你行得端走得正,本王也只是照例查着郑大人余留下来的残案,需你吴府上下协助之时自会提审,又能奈你何?”
至此,吴庸还是不死心的,笑叹道,“当年家兄一事,若不是先帝仁慈,我吴家此时已是破败不堪了,这些年来,前车之鉴时常自省,亦不敢有违圣恩。”
南宫熙月冷笑一声,沉声说道,“是先帝仁慈,还是你吴家胆大,天知地知,先生知,本王亦知。”
吴庸闻言,前一刻还勿自淡然的面色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决心除掉王家父子之时,也不是未曾想过有今日,只是,如今这新上任的盐铁司司掌实实在在是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饶是他沉稳有度,也不免心生不详,而耳听着,那位司掌大人又开了口。
“郑大人为何弃官而逃?锦生钱庄为何一夜覆灭?这些,先生当真不知?锦生钱庄向来不参与这盐铁的买卖,想必是极信任先生,才步入了你设好的圈套,而先生所图,不过是想将十数年前秘密寄存在王家的巨款脏银独吞罢了,本王所言,可有偏颇?”
吴庸咬紧牙关,硬气问道,“此等忤逆大罪,殿下可有凭据?”
南宫熙月嘴角扯起一个轻蔑的笑来,“本王敢说,自然是有,即便没有,你我二人去圣驾前对峙,你猜陛下是会信我,还是会信你?”
吴庸长叹一声,一张和气面容上竟有了少见的几许怅惘。
“殿下纠缠此事,不是为了钱财,必定是为了名头,自平王身死,殿下与郡主在王舍城中便处境艰难,如今若能踩着我这大凉首富的残名上位,讨陛下欢心,当真是条不错的路。”
南宫熙月闻言颇有些恼怒,自己的鸿鹄大志竟被说成只是为了讨得圣心,不禁冷笑一声道,“本王乃先帝明旨钦封的大凉定王,心中所系,唯有社稷安危,踩着你上位,先生可是高看自己了。”
“如此说来,殿下是非查不可了?”
南宫熙月眉宇间闪过一丝狡黠,估摸着时机到了,当下徐徐问了一句,“莫非,先生还能给我个不查的由头?”
“若我说,此事关乎你皇家颜面,殿下还会查么?”
“我皇姑母早已与你吴家恩断义绝,此事再想将她攀扯进来,先生可是打错算盘了。”
吴庸仰天长叹,寒着一双眼冷笑问道,“吴某素来亦是对皇族敬畏有加,只是,自从结识了长公主,可真是教我开了眼,这等为求自保、弑杀亲夫的女子,殿下可曾见过第二个?”
南宫熙月闻言,只惊得将掌心中的鱼食捏了个粉碎,半响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般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弑…弑杀…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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