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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舍天下(正文完)


  南宫姝兰自从被禁足府上,便再未出过门,甚至杨开死了,吴家倒了,她也并未有多少欢喜,可这城里城外发生着何事,她也不是不知。这一连数日,她皆是在思索着,当年的女君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可终究是没勇气亲自去问问她。

  一连数日,王舍城里皆是秋雨绵绵,这一日,天总算是放晴了,赫羽想着也是时候来拜访一趟她这位皇姑母。深秋的府院堆满了落叶,再历经一场秋雨,落叶陷进了烂泥里,便成了明年春日里绝佳的肥料。

  府内静悄悄的,没有大动干戈,亦没有重甲重重,君王只是寻常间来登门,却教满府上下个个心怀不安,他们皆以为,这三年里,他们的主子将一个大凉治理得千疮百孔,理当为此遭受惩戒的。

  赫羽自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个昔日明艳雍容的皇姑母已憔悴不堪,面现老态之时,她的心底非但没有一丝怪罪,反而已想好了该如何教她安度余生。她固然也拿不出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副亲热模样了,可她仍当她是自己的姑母,是南宫家的一份子,是她理当要关照的长亲。

  府上的婢子们奉上了茶水,一个个鱼贯而出,多一刻都不敢逗留,只留下她们姑侄二人相顾无言,生怕女君当场便要动了怒气,盛威之下,殃及池鱼。南宫姝兰大有一副任君处置的落魄,她诚然罪孽深重,可她却觉自己可怜,甚至她的心里更有着几分可恨,事到如今,她竟不怕死了,开口便问道,“若非大凉陷入此等危局,陛下怕还是不肯回来吧?”

  赫羽走上前去,扶着她教她坐来,晓得她语气的蛮横掩盖不住她实则战战兢兢的内心。南宫姝兰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却近乎委屈地掉下了泪来。赫羽猜到了她若开口,定会这么说的,却只笑了笑,道,“三年前将江山社稷托付给皇姑母,是为活命,亦是真心相托,朕亦未曾料到会是这个结局,教皇姑母受委屈了。”

  南宫姝兰闻言干笑两声,若真只是受些委屈,那也算不得什么,她险些成了大凉的千古罪人,被后来人唾弃,“陛下是大凉的救星,姝兰是大凉的罪人。”

  赫羽不理会她这话中有话,直道,“往事已矣,皇姑母不必再记挂在心,有朕在,大凉不会有事的。”她这话说得坦坦荡荡,正是她心中所想。

  南宫姝兰见她消失了这么久,甫一回来,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的王霸之气,既好奇也生畏,想她如何也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再也不会是那个任人几滴眼泪便能心软的女子了,既如此,她便也不再作态,道,“吴家倒了,大凉盐铁也重回了国库之中,这是南宫家前两代君王都未曾了却的夙愿,姑母要恭喜陛下。”

  赫羽想了想,却道,“若非是皇姑母纵容吴庸,教他越加大胆,不可一世,这一日也不会这么早就来到,是以,这其间也是有姑母的功劳。”这话倒是千真万确的,吴庸其人向来谨慎,若女君还在,他不敢猖狂如斯,最终自食恶果。

  南宫姝兰笑叹一声,“罢了。”吴家或许从十余年前,便就毁在了她南宫姝兰的手里了。

  赫羽实则今日前来,还有一桩要事的,回城那日,她率先去了一趟秦楚衣处,方才知晓了王安歌这三年来的遭遇。她固然怜惜南宫姝兰现下已然痛失了一切,可不该属于她的人即便强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她道,“今日登门,朕亦是来讨要一人的,安歌先生在这府上三年不得自由,如今皇姑母也该放手了吧。”

  南宫姝兰心头一沉,不及掩饰,直冷冷道,“你怎知晓?”

  赫羽摇了摇头,蹙眉叹道,“安歌先生的身世,皇姑母想必早就知晓,可皇姑母曾做下的事,他想必还不知,与其让你心仪的男子对你心生厌恶,何不如教他感念你的恩德呢?”

  南宫姝兰闻言沉默,她明白女君说得有理,她也不再否认,她对王安歌自然是心存倾慕的,可她终究也是个女子,还是这世间数一数二无上尊贵的女子,她能割舍掉颜面做出来的事,唯有将他强行留在自己身边,即便如此,还是打着为了他的安危这等拙劣的借口来安慰自己的,可她自将他关在了这府里那日起,当真也从未想过,还要将那人再行还出去的,终究是世事无常,她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长公主,她苦笑着道,“陛下当真连他都不肯留给我?”

  赫羽亦是女子,她明白南宫姝兰那份痴心,可她却并不赞同,她有感而发,道,“这世间之事除却情爱,皆能强求,皇姑母当懂得。”

  南宫姝兰一早便懂,只是从不这样想,她撇了撇嘴,笑道,“你走了没多久,韩刍夫来寻过我一回,他教我不许伤那个叫秦楚衣的女子半分,看来,你们能做君臣,还真是命中注定的,一样的好管闲事。”

  赫羽忽而听人提及那人的名字,心头一软,差点忘了自己身份,自回了王舍来,她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想他的时候少了许多,可哪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不是伴着对他的惦念和担忧入眠的呢,她也更加坚定了,情爱一事,唯有两情相悦,才有意义,她道,“我与他一样,只是不愿有情之人各自天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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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羽与王安歌重逢之后,竟无多少死生阔别的感慨,当年王安歌虽也为那一场国丧肝肠寸断,可他终究未见着女君最后一面,是以,现下见着了这个活生生的人,也只觉得仅是她一场远游归来罢了。赫羽想他被困三载,最为牵挂的人定是秦楚衣,当下便陪着他去了艺馆,她先前便将南宫昭寄养在了那处,也该去瞧瞧那个孩子了。

  来到艺馆之时,秦楚衣正在教南宫昭识曲,先前单东来围城之际,这艺馆便就歇业了,待这城内外的混乱告休,她也无心再开门教学了。至于女君为何不将小皇子带进宫里,却反而放在自己这里,她心道这大致是国事,不是她该知晓的,她只需不负女君信任便好。她亦知城中已近太平,估摸着这两日里做母亲的便要来看望幼子,只是未曾想到,她还带了个人来。

  王安歌被禁足的久了,瘦了许多,他笑着唤了一声楚衣,就几欲要了这个女子的命了,他二人皆是以为,此生再无活着相见的这一日了。赫羽见他二人久别重逢,竟激动得连一整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禁又想到,彼时在右江,那人无意间寻到自己时,又该是何等的喜不自胜呢,她瞧着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竟欢喜得流下泪来,更心生愧疚,她当年一走了之,却将煎熬留给了大凉臣民,还有眼前这一双知己好友。

  王安歌知晓了吴庸的下场,固然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可还是不及再见这两个女子来得欢心。三年前女君殒命,他亦与秦楚衣生死作别,险些便要自绝活路了,所幸他自幼便不是个激烈的性子,这才教他苟且到了今日。而有了这一日,这三年来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也就不足挂齿了。

  赫羽搂着南宫昭在怀里,母子二人也数日未见了,免不了想念,她边逗着孩儿边笑问他二人今后的打算,“皇城虽好,却终究是伤心之地,楚衣姐姐怕也不曾有过多少留恋吧?”

  秦楚衣看着王安歌,柔声笑道,“正是,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处的,我与安歌早就说好,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将我们生平所会的教给更多的爱好曲艺之人呢。”

  赫羽点点头,心生赞许,更多的却还是向往,她道,“如此甚好,只是眼下世道还在乱着,是我的失职。”

  王安歌忙安慰道,“陛下回来了,韩将军也还在,眼下这困局都会过去的。”

  秦楚衣也道,“是啊,韩将军还在边关奋战,我等是不该早早筹谋这享乐之事的。”与南宫昭相处了这些时日来,那孩子每日里总是会提及韩将军如何如何,韩将军教他骑马,韩将军为他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木人,韩将军与他娘亲在一屋里歇息过夜...秦楚衣此时故意说起那人,果然见女君面色微动。

  赫羽在知交面前,也没多少要掩饰的心思,否则,她也不会将南宫昭放到此处来,她又不是不知,那个孩子遇见投缘的人,一张小嘴便能说上个不停,她垂首一笑,道,“他有他该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你们也该有你们的。”

  王安歌瞧着女君温柔羞涩的模样,却在心头犯嘀咕,以往她提及那人,可不是这幅样子的,莫非他二人间又发生了些什么。宫里尚且还有诸多事务等着女君裁决,她陪着他二人说了会话,便就回去了,也是不想打扰久别重逢的二人清净。南宫昭被母亲叮嘱了两句,又说再过两日便会再来陪他,他便安心待下了,有了先前那一遭,他便知晓,母亲不带着他在身边,总是为着自己好的,他便也不再追问个不休了。

  南宫昭虽记不起王安歌此人了,却看得出来,母亲喜欢他,自己便也喜欢他了,他学着母亲的样子,也唤他安歌先生,不待多久便就和他熟络起来,于是韩将军与他母亲如何如何的事,便就多了一个人知晓。王安歌有些吃惊,仔细一想,自己又当真有那么吃惊么?他似乎明白了,女君为何不将小皇子带进宫里去了,这孩子直道自己叫贺昭呢。

  南疆战事终究还是开始了,那一日,首战告捷的战报传至朝堂之上,女君捧着那纸战书连看了三遍还是舍不得放手,也不知是她太过欢喜,还是一时糊涂了,竟当庭下了诏书,将远在北疆的太子遗孀召回皇城来,命其带着一双皇儿即日便启程,不得有误。

  文武百官皆是不解上意,先太子膝下有一子一女,小皇子南宫尧如今也满十四岁了,他一旦归朝意味着什么,女君不会不知,除非她真有割让这江山之意,否则便不该给自己寻这些莫须有的麻烦。众人虽这般想着,却也不敢直言进谏,唯有瞧着宰相景瑞的面色,毕竟,太子妃是他景家的人。景瑞却也是在此时,终究感念到了恩师怀信公的苦心,当年他能选无才无德的自己来出任宰相,想必为得便是今日,如今即便南宫尧回来了,自己业已位极人臣,除了继续悉心辅佐南宫氏,还能有其他什么念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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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关战事尚且未绝,大凉在女君的励精图治下自死气沉沉中渐渐恢复了生机,王舍城迎来送往繁华如昔,黎民百姓依旧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并不关心坐在那高位上的人究竟是谁,于他们而言,最大的事也只一饭一粥而已。

  日月相交替,教人学会了忍耐和等待,人在世间,大致也不过如此,相遇,错过,再重逢...总有人在目送着远去的背影,亦有人在等着另一人的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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