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咫尺天涯
天色渐晚,长汀关处却亮如白昼,这处官家驿馆已有许久未曾迎接到过这等阵仗的贵客了,由大凉大将军亲自护送而来的一对母子,虽未道明来历,但聪明的人都不会刨根问底的,只需好生伺候便是。
韩刍夫带着赫羽与南宫昭母子二人出了秭归城,便一路往西北方向行着,而到了此处,终究不得不分别了,大凉女君将重返王舍,回归皇权,他则要赶去南疆,那处此时有南泽国君高辛晟亲自带领的二十万大军相望,一场空前大战一触即发。一行人赶了两日的路,他将母子二人安顿在这驿馆中歇息一夜,明早再出发,此去北上路途艰辛,他只恨不能亲自护送他们。
驿馆内更声响了起来,已进亥时了,赫羽与南宫昭已在房内等了半个时辰。南宫昭实则已疲乏不堪,可他隐隐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是以强打着精神坐在母亲身旁。他仰着小脑袋看着母亲玉雕般的面容,自他们被人请进了这屋,她便不言不语,不动不移,直至此时。他想唤一声母亲,可每每望见那双眼眸,他亦难过的紧,在他拥有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有过这般的伤心模样。
房门外间传来脚步声,南宫昭“咦”了一声,小跑着便去开门,他知晓那是谁来了。赫羽也回过了神来,她倏而站起了身,盯着自门外走进来的那道身影。这两日里,她的心里已将这分别的一幕上演了千百遍,可临到了头,却原来所有的料想和准备都是不堪一击的。
韩刍夫见他母子二人皆望着自己,同是那样殷切的眼神,他心里的豪气也就在那一瞬被抽了个干净,他这半生,生死离别有多少回,他又有几回是放在心上的,可只此时,他厌倦了离别,也惧怕着离别。他俯下身去将南宫昭抱了起来,缓缓走到了女子身前,千言万语无须讲,此时无声胜有声。
赫羽抬首望着他,望着那张属于征人的风尘仆仆的面容,良久,问道,“这便要走了么?”她扬着高傲的下巴,这双眼,这张脸,这个人,近在咫尺,却即将远在天涯了。
韩刍夫的眼神本是坚定无比的,可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他还是怯懦了,“南疆告危,我须连夜赶赴那处,就此作别,天佑会护送着你们回王舍去。”他想以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将离别说得轻松些,那么重逢是不是也会变得容易些,他们都知晓,这一回,大凉南泽之间,定是要决出个高下来的。
南宫昭听着他们说话,晓得抱着他的这人这就要和他们分开了,不禁搂紧了他的脖子,打着哭腔问道,“韩将军,你不是说过,想一直在我和娘亲身边的吗,你为什么要走?”
韩刍夫笑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对他撒着娇,可这一回他如何都不能答应他了,他深吸一口气,拧着眉心将南宫昭放到了地上,自己则单膝着地于他身前,他将那个孩子又从头到脚好生看了一遍,他总会长大的。他从怀里摸出一物来,是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小匕首,他将它塞进了南宫昭一双小手里,道,“昭儿,快些长大,照顾好你母亲。”他的语气很严厉,眼角却是那样的温柔。
南宫昭不无迷惑地握住了手里的匕首,他看着眼前那张脸,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的慈爱,他抬首望了望母亲,下一刻便就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昭儿一定会的。”
韩刍夫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一把就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搂进了怀里,抱住了许久才舍得放开,他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再站起身来,竟有着莫名的轻松。这本就是一场短暂的告别,最长的告别,当是余生。
韩刍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名叫南宫赫羽的女子,这十年的过往便就在那一眼中尘埃落定了,他在何处,它们便将被带往何处。他转身出了屋子,没走两步,南宫昭便跑着追了出来,他听见那个小人儿在唤他,驻足回身看去,他们母子二人都在齐齐望着他。
芳琴姑姑与福海本在别处歇着,听得南宫昭一声高呼,都出了屋来。福海见南宫昭哭得伤心极了,忙上前去搂着安慰起来,芳琴姑姑则走到了那个女子身旁,不禁想起了自己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再也找不到比她父皇更爱她的男人了,或许是自己说错了。她有感于眼前这一幕,已然红了眼眶,可那个女子却未流泪,只是她的心,定在淌血。
韩刍夫未再多说一个字,狠下心转身便走,下一刻身影便就消失在了驿馆的门口,赫羽心尖被刺了一下,拔足便追了出去。驿馆外已有数骑在等着那人了,她却不管不顾,叫住了他的名字,“韩刍夫...我要你活着来寻我。”她并非在请求,她是在命令。
韩刍夫脚步一顿,险些这余下的路便走不下去了,他却并未回身,甚至连头都未曾偏一下,放眼望去,天地茫茫,暗夜如墨,他也盼着他下一次回身,便是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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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舍城里已有许久不见安宁了,大凉朝堂自然也乱成了一锅粥。骁卫营守将杨开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借着长公主的名头将城外的东郊驻军斥为乱臣贼子,反正眼下这脸皮是撕开了,能唬住几人是几人。实则,他也不是未心生顾虑,城中虽补给充分,还有满朝老小在手里握着,但被困得久了,非但百姓,就连营中将士都有些坐不住了,而看单东来的架势,不是做做样子,倒像是不死不休的。
吴庸也看出来了,单东来此次回来绝非是要重回骁卫营这么简单,他固然舍不得这繁华王舍,这是他吴家数代人盘根发达的源头,可若是和命比起来,还是后者更要紧一点。他料理好家门之事,也是做好了危急关头弃城逃亡的准备,却忽而听闻南泽人又打来了。举国皆是难安,他却觉此乃天在助他,值此关头,单东来又能如这般守着自己不放几日。他心里一时松懈,便就暂时打消了要出城的念头,可南泽人还未将南疆防线撕开哪怕一个小口子,便就听闻了大凉女君摆架归朝而来,勿要说吴庸杨开之徒,即便是整个王舍城,都无人敢信,却又不得不信,若非这是实情,何人敢拿着已然逝去的大凉女君为幌子。
赫羽抬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王舍城头,她也未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家来。她不愿再多费口舌,立马于万军之前,直放出话去,骁卫营将士乃是受了奸人所惑,只需交出杨开,打开城门迎接圣驾,便可既往不咎。将士们多是见过女君真容的,他们待见过了那个女子,再无疑虑,当下便绑着杨开出了城受降。
单东来前脚将杨开就地斩杀,后脚便就拥着女君进了城去,满朝文武皆还在,虽个个被禁足府上,吃了些苦头,却终究于乱局之中保全了性命下来,只是,他们不敢相信,救下他们的不是别人,却是已然被他们祭奠了整整三载的女君,就连宰相景瑞都心存着疑虑,只是依形式来看,怕就是他们一干人还被蒙在鼓里了。穷途末路的吴庸并未立即被处死,吴家根深叶茂,此番机遇来之不易,定要借机将大凉盐铁不正之风一举肃清才可。
赫羽回宫那日,朝臣们一一前来参拜,君臣礼仪固然要紧,可他们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这个女子可当真是他们曾侍奉的那个大凉女君,传说那日宫墙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五千禁军近乎全军覆灭,她莫非真是真命天子,是以那般险境之下还能逃出生天,更有人好奇,女君既没死,为何三年后方才现身,而这三年里,她人又在何处?众人心里纵然有百般疑问,却无一人敢问出口,他们看得清楚了,女君还是那个女君,音容还如昨日,可总是有什么变了。赫羽自然感念他们这三年来对南宫氏的支持,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她深感恍惚,她这三年在宫外的日子可是南柯一梦?若当真如此,那此时她梦醒归来,当是最好的结局,可她知晓,她的心,已不在这处了。
君兰殿已然付之一炬,长公主虽着人修葺了一遍,却因着再也无人涉足其间,是以早已是比冷宫还要荒芜的所在了。宫中掌事的见女君归来,当即便着人要将那宫殿打理妥当,却被赫羽拦下了,既已是昨日之物,便就教它埋藏在往昔里。她教人将先帝的长宁宫打理出来一隅,南宫昭不在身旁,她只一人住下,这皇宫毕竟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虽阔别三年,却也再无多一分的疏远不适之感了。
女君归朝,举国同庆,骁卫将军单东来则是最欢喜的那一个,他依旧是雷厉风行之势,不出几日,便教一个王舍城恢复了昔日之井然。依他之见,如今朝内有女君把持,边疆有大将军镇守,万无一失,而吴庸落网,这个巨富累计半生的财富也没了遁形之所,眼下国难当头,一股脑儿便就充了公去,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大凉盐铁重回盐铁司的掌控之中,百姓便也因此少了诸多赋税之苦。至此,内乱初休,整个大凉便在等着南疆战况,大凉的一国之主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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