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功过难断
赫羽见营中当真来了粮草,心头一连几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又听闻这些物资当真都是吴庸大义舍财慷慨借助的,虽有几分不信,可再一想,眼下这大凉还有这等大手笔的除却他还能有谁呢,便也不得不信了。她吃着这位大凉首富送来的粮食,却又不禁想起三年前他陷害自己的那一局来,当真食之无味。关于三年前的事,韩刍夫从未问过她,就像她也从来没问起过南宫莲月之死一样。
粮草到达军营的第二日,赫羽便大着胆子前去寻季北望讨要了,这日韩刍夫一早便出营去巡防边关去了,他不在,这个人情就不是欠她的了。离着南疆大本营不远处的涿郡困有饥民千余人,都是些无力迁徙的老弱妇幼,眼看着熬不过几日了,哪怕是拌着野菜的稀粥,有一口也是能救命的。季北望见女君开口,也不敢不从,虽从无拿军粮救济灾民的先例,可若那一碗稀粥真能救人性命,这和将士们在战场上厮杀守护疆土百姓又有何分别。
季北望从二十万石粮食里拨出了整整十车来,并差了将士亲自送去了数十里外的涿郡,赫羽心里雀跃,便也骑上马和护送粮食的将士一道去了,她这马是几日前韩刍夫牵到她跟前的,她骑着甚好,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底下的马大都长着一个样子,这匹马也是通体赤色,少有杂毛。
涿郡的灾民听闻来了赈济的粮食,自是喜不自甚,赫羽有过前车之鉴,不敢将粮食挨个分到他们手里,怕反而引来恃强欺弱抢夺的,她教将士们架起大锅,将粮食与灾民们采来的野菜一道熬成了一锅,灾民们排好队挨个来领便是,既无浪费,也更安全了。千余人一起为着一碗粥拾柴火,采野菜,将士们都不禁动容,大凉的南疆死气沉沉了太久,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井然有序的热闹过了。
韩刍夫正于沿关巡营,也被这处的热闹惊动了,他以为是流民闹事,策马前来一看,便看见那个女子端着一只破碗正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堆里与人谈笑风生,浑然忘我。夕阳已然西沉,她竟还舍不得离去,到了不得不走之际,又好生交代了涿郡关的守关将士,每日里要拿出多少粮食来,十车粮食不多,但多活一天就有多一天的转机。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没有什么救世主守护神,只有信念。这些曾经都是她南宫赫羽的子民,虽然季北望不止一次暗示过,只要她想,现在仍是。她对于至高无上的皇权早就等闲视之了,可若是这皇权能救下更多的人的命,她并不介意再一次拾起来。与此同时,她倒是纳闷,为何镇南将军季北望都有此等想法,身为大将军的韩刍夫,他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过关于王舍城的一个字来呢?
离开涿郡关往回赶已是酉时了,行了十数里,便没了宽敞的大道,只有林子可穿梭了,韩刍夫将她疲态看在眼里,便教季北望的亲兵先赶回去复命去了,自己便随在她身后,也不催她,两人两骑在林子里慢慢行着,这份寂寥时光来之不易,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一语地说着话。
赫羽问起今日白天就想问的一句话,她见那涿郡关守兵稀少,连别处的一半都没有,早有迟疑,“涿郡关的守将不足别处的一半,当真无事么?”
韩刍夫稍稍与她挨的近了些,为她解答道,“若是以前,自然不行,多亏了那道东西走向修起来的长垣。”
赫羽闻言,竟有几分不信,“真有这等奇效?”
韩刍夫笑的坦然,“从那以后,南疆便多出了许多险关,沿关的将士布防可以少些,而拥兵十数万的南疆大本营便就搁置在天然防备最为薄弱之处。”
赫羽听罢,竟一扫疲乏,欢喜着追问,“竟这样好?”
韩刍夫补充了一句,“这都是大凉女君的丰功伟绩。”
赫羽晓得他不是在挖苦自己,可这修筑大计是怀信公提议的,修筑工事又是他韩刍夫亲自督办的,眼下这等排兵布阵也都是他的功劳,何谈是自己的丰功伟绩。
韩刍夫明白她心思,便道,“你既觉得这天下的过错都归你,那这千古的功劳也当都归你,不是么?”
赫羽紧紧抓着手里的缰绳,身子在马背上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马蹄轻轻颠着,即使不用看,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双眼睛正盯在她身上。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说出过这样的话,她想,若是父皇与皇兄还在,他们大致会这般宠溺纵容自己的罢,她也不能骗自己,若是昔日里与她琴瑟和鸣的夫君北正公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亦会欢喜不尽,可叹,唯余眼前人了,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喉头里涩涩的,只是,心里却暖暖的。
她正翘着嘴角出神,却被一双长臂边扶着边拽着拉下了马,韩刍夫道,“我早已练就出来几个日夜不合眼的本事,你有么?”这些日子他二人虽身处一营,他怕她不自在,甚少去关心她,料想她受了不少的罪,吃睡皆不好,即便是这样的暗夜里,都能看到她一双大眼里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赫羽下了马,听他的,准备就地打会儿盹再走,她心虚地想着,若是芳琴姑姑知晓她如今不但能用旁人用过的碗吃东西,还能席地而坐就地而眠,不知要怎么数落她呢。
早起的小兽已开始捕食了,丛林中间或会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受了人的惊吓后又立即一动不动了,韩刍夫望着女子,问道,“怕吗?”
赫羽摇了摇头,道一声“不怕”,便寻了一处细木去拴马,好像在这个人身边,她是真的不怕,什么都不怕。她拿捏着缰绳挽了好几个结,迷迷糊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不会拴马,她转首一看,那人早就拴好马,就在她侧后方一直看着她,赫羽张了张嘴,“我不会...”
韩刍夫上前来从她手里接过缰绳,轻笑道,“如何拴马我以前教过你的,你忘了。”
赫羽缩着手愣在原地,竟有些难为情,想起来他真的是教过自己的,只是往日里自己骑完马大都是交给禁军伺候了,这才给忘了。韩刍夫栓好了马,又伸手去摸了摸那马的颈毛,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赫羽站在一旁,藉着透过枝叶洒下里的细碎星光看清了他面上的苦楚,她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自他们重逢以来,这个想法一定不止一次折磨着他了。她在心头挣扎了几下,唤了一声“韩将军”。
韩刍夫许久没听过她这么唤自己了,转首过来,那张脸上有一丝惊诧,赫羽不等他开口,又道,“你的新坐骑很好,不比白霜逊色,你为我选的这匹马也很好,我很喜欢。”
韩刍夫僵在了原地,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看见女子一双蓄满泪点的眸子,在星光下如同莹莹明珠,她嘴里说着原谅的话语,心里想必正是鲜血淋淋,于他们而言,赤雪都不仅仅是一匹马,韩刍夫黯然垂首,像是刚吃了一场难堪的败仗,他早已在心里斥骂过自己无数回,这一回,他终于能骂到解气了。
赫羽见自己一句话,他便这般回应,若再多说几句,指不定还要教他泪洒当场呢,他是那样爱马如痴的一个人,若非是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他又怎会舍得拿赤雪来开刀呢。她自以为解开了一个心结,忍住了将要垂落的眼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有吃的吗,我...我有点饿。”她是真的有点饿了,她自早上离开军营到此时半夜,唯一入过腹的只有小半碗稀粥,实则连那半碗粥她都是舍不得喝的,可是她想和百姓们同甘共苦一回,哪怕毫无意义,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韩刍夫闻言,转身便离开了,“我去寻寻,你歇着。”
待韩刍夫回来之时,赫羽正坐在圆石上支颐发呆,她还在回味着今日白天里,她向那些灾民所说的,远在王舍城的长公主并未忘记南疆的百姓,这些粮食正是奉了长公主的令运来的,可人品她说的真切,百姓们似乎并不相信,口口声声说着,若是长公主在意他们的死活,又怎会连着一年之内将赋税翻了三倍。她听见脚步声来了,收回神思,自男人手里接过了一只什么狠狠咬了一口,待要去咬第二口时,才发现这是一只洗过的桃子,只是味道实在不像是一只桃,洗过的?她喜道,“这附近有水?”
韩刍夫刚坐下身来,指着左前方一处林子甚密处道,“过了那片桃林,有一方小池子。”
赫羽站起身来,边走边吃道,“我去洗把脸,你在这里等着。”
待那只酸涩无比的桃下肚,赫羽已走到了桃林处,她抬首藉着月光看去,空荡荡的枝桠上连叶子都剩不得几片了,不禁纳闷,自己刚才吃下去的这只他是怎么寻到的,她回首看了一眼,还能看到夜幕中那两匹马的大致身形,却看不清一丁点人的影子了。再走几步,当真瞧见了一方小池子,两间屋子的大小,水面盈盈,在星光下泛着银色的细泽。
赫羽挽起衣袖,在池子边的石阶上蹲身下来,两手作瓢,舀了一捧水洒在了脸上,只觉得清凉到了后背心,将她昏昏欲睡的念头也驱走了。南疆的初夏早就来了,在营中的夜晚,便常常会因为潮热而难以入眠,这处万籁俱尽,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只是眼下可不是能教自己太平安睡的时候。
赫羽叹了一声,又浇了一把水在脸上,这水摸着凉凉的,可一到身上,却温润沁骨,她不停反转着两只手将水浇在手背上,心里泛起个念头。她握住了双手,做贼般环顾了一圈,便开始飞快地脱衣服,因着穿的是男子的衣衫,脱起来很是方便,待她摸索着又下了一个台阶,半截腿已没入水中,她便扶着石阶蹲身下来,将整个身子浸在了水里,营中哪有沐浴的地方呢,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脏死了。
这水自然比不得往日在宫里头的大温汤,可于此时的赫羽来说,也是天赐之物了,她虽贪恋,也知不可逗留,便匆匆忙忙将身子都洗了洗,边洗边看着几只萤火虫在池子上方的水草上点点作舞。赫羽看着它们,不禁又想到了南宫昭,夏日里他最爱的便是捉些萤火虫放在帐子里陪他安睡了,可自己望着那些一闪一闪的小灯笼却如何都睡不着,想到这儿,赫羽不禁笑出了声,她回过神来,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个用力,身形便不稳了,她心思不笨,一手抓住了池边上的水草,刚一起身,发现右腿处传来了尖锐的撕痛,疼的她叫出了声。
赫羽跌下了石阶,右腿处的疼痛连绵不绝地传来,像是肉里面长了一根弦,非是要将她的腿绷成一张弓。莫不是被水里的什么东西咬到了,她心神动乱,双手却死死抓住水草,眼看着手里的水草都要被她连根拔起了,忙又换了新的一株,就这么一直撑到她终究肯出声唤来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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