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人
藏库的白日，往往能显示出人们心中的欲望。
慎伢见过各式各样的梦境，也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愿望。
但纪庚辰的梦境，无疑是最奇怪的。
每每到了白天，他就会对着一张空荡荡的白墙发呆。
藏库中的法阵会将人们心底的欲望转化为现实，可是纪庚辰的梦境却是如此冷清。
一间牢房，一面白墙，这就是他全部的梦境。
这种梦境无疑会引起慎伢的好奇，慎伢曾多次试图与梦中的他交谈，但结果往往都会让他大失所望。
梦中的纪庚辰，似乎已经没了魂魄，无论慎伢如何去唤他，他都无法听见慎伢的声音。
这绝不是一种功法。
功法只能破除幻象，因为幻象是由他人施加给自己的，只要能坚守本心，就能不受幻术的蒙蔽。
而梦境，正是由心而生，否决了梦境，就等于否决了这个人自己。
所以纪庚辰的梦境显得更为古怪。
他没有欲望，也没有魂魄。
他整个人，似乎都是是一具空壳。
慎伢再一次站在纪庚辰身边观察他。
他的眼神也是空洞的。
与其说是空洞，倒不如说是对一切都不漠不关心，这种对一切都如此冷漠的神情，慎伢也曾见过。
甚至当他出现时，那些本已冷漠惯了的家伙们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惊讶。
他已突破了天地间的枷锁，已没有仙家能预示出他的运数。
他将给这帮冷漠的家伙带来灭亡！
慎伢看着纪庚辰的神情，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那日，我竟落下了你。”
慎伢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是遇见老友的欣慰。又似乎是沉溺于过去的悲伤，而更多的却是一股象征着毁灭的烈焰在熊熊燃烧。
他曾一举毁灭了天道，而今他却见到了象征着天道的幸存者。
慎伢看着眼前的纪庚辰，思绪已飘到了远方。
阳光自铁窗外打在墙上，那浓烈而炽热的光芒逐渐变得昏黄无力，斜斜地赖在墙上不肯离去。
终于它再也支撑不住，从白墙上渐渐滑落，直至消失不见。
那堵白墙，已被夜染得漆黑。
纪庚辰忽然动了。
藏库的夜晚永远是真实的。
纪庚辰站起身动了动已经酸痛的筋骨，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慎伢。
纪庚辰笑道：“你倒是一点也没变，总是喜欢在一边偷看别人的梦境。”
慎伢也笑了起来，道：“你的梦境一向精彩，我是绝不会错过的。”
纪庚辰纳闷道：“哦？我梦见了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慎伢忽地伸手一招，变出了一坛酒。
他将酒交给纪庚辰，道：“武小奇已经在等你了。”
纪庚辰接过酒，皱眉道：“每次问你我梦见了什么，你都要将话题岔开。”
慎伢笑道：“因为你实在是个大忙人，不应该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纪庚辰看着慎伢消失在了黑雾中。
去看武小奇的路纪庚辰并不需要人带，他对这藏库已经无比熟悉。
因为他在这里待过很久，而且藏库中的许多机关也是他帮忙设计制造的。
他在这里的日子里，慎伢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纪庚辰抱着酒坛在密道中缓慢地走着，
他自己也在思考。
在三祖山的日子，与在藏库中的日子，他究竟更喜欢哪一个？
他真的是在压制自己的本心吗？
思索间，他已走出了密道。
密道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就是武小奇的牢房。
纪庚辰在尽头的牢房前坐下，将酒坛也放在了地上。
牢房中，传来了一阵痞气十足的笑声。
武小奇果然在等他。
武小奇笑道：“纪庚辰，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纪庚辰拍碎了酒坛的泥封，笑道：“我是不大想回来的，但慎伢似乎很想我。”
武小奇有些惊讶道：“竟然不是你有事相求？真是稀奇。”
纪庚辰道：“我自打那天离开了这里，就没想过要回来，更别提再求慎伢什么。”
武小奇笑道：“这话你还是拿去骗自己吧，想蒙我还差太多。”
他忽而又道：“这辈子我只上过你一回当，就被你骗至此处终生都成了慎伢的玩物，但你不要以为我还会再上当！”
纪庚辰瞧着漆黑的牢笼，站起身道：“酒已经送到，我该走了。”
他说着，就转身要走。
“吱嘎——”
那扇紧闭的牢门竟然被打开了。
武小奇在门里笑道：“着什么急，你不陪我喝上几杯？”
有东西自门里被抛出，这物件叮地一声被掷在地上，又轱辘着滚落到纪庚辰的脚边。
是酒杯，一只翠绿色的酒杯。
一股无形的压力自牢房内拍打而来，纪庚辰站得虽稳，但实际却已是强弩之末。
武小奇忽然笑道：“看来你这几年不仅没有长进，反而还退步了。”
纪庚辰弯下腰拾起地上酒杯，他用衣袖将酒杯擦了擦，随即又坐回了远处。
他叹道：“没想到你在此地消磨了两年，修为竟然一点都没变弱。”
武小奇道：“此地所能吸收的修为简直不值得一提，倒是你，竟然还没找到称手的利剑？”
纪庚辰道：“何止是没找到，我都已经不想再找了。”
武小奇道：“可惜了，看来我是无缘一睹齐礼的剑法了。”
纪庚辰笑道：“齐老鬼还活得好好的，你想见他的剑法，为何不去找他本人？有这种乐子看，慎伢一定会放你去的。”
武小奇咂舌道：“齐礼？他的修为早已入了仙境，虽然不知他为何没有羽化成仙，但我也没傻到去触他霉头。”
纪庚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仙境，都是些无聊的家伙编出来唬人的。”
武小奇悠悠道：“凡人自然不信世上有神明，但这种事妖怪却清楚得很，能和我打交道的妖怪，至少都要有五百年的修为，它们所见的世事变化，可比你们凡人要多得多。”
纪庚辰笑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他们为何会让妖魔祸乱人间？”
武小奇道：“因为这些仙家，似乎突然间失踪了。”
纪庚辰笑道：“仙家们怎么了？”
武小奇正色道：“他们失踪了，几大仙山虽在人世，但住在其中的神仙们，却都不见了。”
纪庚辰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本以为神明之说只是些说书先生口中的胡话。
但武小奇认真的样子，却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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