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路向南

　　老罗纳德不喜欢孩子。

　　自己有女儿那会儿，同样没多喜欢。

　　当时还年轻着，对于跟张小楷的外婆离婚这件事，并没有看得多重要，反而觉得是种解脱，离婚后浪过好一阵子。

　　这种想法在老头脑海中存在了将近三十年，直到从警方那里得知前妻早已离世六年时候，才有了种沧海桑田，阴阳相隔的唏嘘感，忽然发现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

　　尤其得知自己那位三十年没见面的女儿，因为飞机失事撒手人寰，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那会儿，老罗纳德这颗沉寂已久的心脏，终于有种揪痛感。

　　这辈子都没坐过飞机，也不敢坐飞机。

　　之所以独自驾驶着这辆破皮卡，一路从俄勒冈州与加利福尼亚州东边交界处，开到北边的华盛顿州东北部，只是不希望那位从小就离开他身边的女儿，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对于素未谋面，甚至连消息都没听过的这位外孙。

　　老罗纳德没有任何牵挂感，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收养他，就要流落进孤儿院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捏着鼻子签下那份监护权确认协议，如今很希望他那父亲赶快醒过来，立马把这一直没笑过的小家伙领走，最好永远都别再联系自己。

　　对于女儿去世这件事，或多或少有点在意，尽管自己就非常糟糕、失败，却不妨碍老头将过错推到昏迷不醒的张老爹头上，连带着对张小楷也没好感，哪怕确实是他的亲外孙。

　　确实是位可恶的老头，或许因为喝多了酒，脑袋也不是太好。

　　所以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失败者，就连意外暴富之后，都被当成笑话看待，猜测要用多久才能败光那些钱。

　　中彩票之后一贫如洗的例子，在美国比比皆是，看烧钱的速度，距离那天到来应该不远了。

　　自从上路以来，老罗纳德脑海中产生过许多次，想要将张小楷扔在加油站的想法，终究还是没有真正实施……

　　张小楷还在消化悲剧所带来的影响。

　　他不说话没错，每次老头问他事情，只当是耳旁风，不过脑袋没问题，依然会去思考一些事情。

　　例如父亲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例如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回到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关于这位满嘴脏话的老头，好奇和厌恶大过于喜欢。

　　知道自己外公是位白人，但从没听说关于外公的事，长久以来张小楷都以为自己外公早已去世，因此外婆生前才都是一个人居住。

　　四分之一混血，华裔血统过于强大，张小楷有着黑头发、黑眼睛，皮肤比较白，五官立体，尤其是一双眼睛，以往人们常说笑起来会像是小姑娘，这勉强算是夸赞，夸他好看。

　　如今。

　　漂亮的眼睛黯淡无光，荒野中冻伤的痕迹也残留在他脸上，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复原，出院前医生开了一大堆药，各种都有。

　　哪怕不需要老头付钱，他外公那会儿还是絮絮叨叨抱怨说医院有多黑，从警方，到保险调查员，再到医院护士，只要是跟老罗纳德接触过的人，貌似就没谁喜欢这老头，一张贱嘴总能让人发自内心地不爽。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外公。

　　如果能有选择，他很愿意拿这老头换回自己父母，半点都不心疼。

　　——————————

　　汽车早已进入俄勒冈州。

　　说起来，虽然它就在加州旧金山北面，但张小楷一次都没来过。

　　沿途植被茂密，风光秀丽，俄勒冈州人口不多，占据着比较不错的地理位置，经济排名却在美国处于中游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甚至找不出一座知名城市，属于存在感不强的那类美国本土州。

　　看不见雪了，今天天气不错，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气温处于零度以上，还是蛮冷。

　　张小楷已经躺在后排睡了一觉，鼻子总能闻见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也不知先前究竟拉过什么，让他感到烦躁，皱着的眉头一路以来很少松开，只有睡觉时候稍微平静些。

　　自己外孙不搭话，这并不妨碍嘴碎的老头自言自语，老罗纳德此刻开着车，告诉说：“等你到了我家，绝对吓一跳！不是我吹牛，周围几十公里都找不到比我家更好的房子，而且非常大！

　　算你运气好，我刚花钱翻新过房子，你过去之后直接就可以住进去，大城市有什么好的，我最讨厌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求着我去我都不去，你们家住在旧金山哪里？金门大桥那，还是金门公园附近？该不会是曰本城吧，反正你们长得都一样，吃得糟糕食物也差不多……勉强也就宫保鸡丁还不错，但不能放太多糖，我们那镇上就有卖。”

　　等老头说完，车里一阵沉默，张小楷不愿接他的话，自从昨天出发到现在，都是如此。

　　从不知尴尬是何物的老罗纳德，透过后视镜瞧见了张小楷翻的白眼，顿时像被踩住尾巴，急忙说道：“你不信我家很大？嘿，难道我没跟你说起我的牧场和渔场？

　　你这种小家伙永远想象不到，我知道我中了三千多万美金威力球时候是什么心情！听着，是两千多万美金！只不过被该死的联邦税务局分掉几百万，白白便宜他们了！”

　　……

　　还是没人接话，这让老罗纳德觉得很受伤，也很没面子，平时跟别人说起时候可不是这样。

　　张小楷丝毫没当真，觉得这辆破车已经出卖了老头的谎言，脑袋里盘算起等到安置完昏迷不醒的父亲之后，怎么逃回旧金山，回家一趟。

　　自家虽小，但屋子里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事物，眼泪早已流干，想起父母时候表情平静，心里却隐隐作痛。

　　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想明白，父母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没亲眼看见，不过护士告诉他了，自家父亲之所以截肢，是因为被机舱里的挖掘机铲斗压到，那个坚硬的大家伙在他们登机时候，就被安放在机舱里，本就是农用飞机，顺带用来拉货。

　　从登机，到自己被救后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每天会在张小楷脑袋里闪过无数次。

　　没兴趣听老头吹牛，走神发着呆。

　　几秒钟后，视线里突然出现个东西，从前面卡车里掉落出来的，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老罗纳德一脚急刹车，车轮都抬了起来，差点翻车。

　　惊魂未定的老头骂骂咧咧，开门走出去，很快拎起个东西，抬着放进皮卡后车斗。

　　张小楷起身透过玻璃，发现笼子里居然装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家伙，原本以为是狗，瞧见圆脸之后，才发现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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